李慕卻突然抬頭,靜靜望著她,不語。似笑非笑。
最終他只留下一句,“下月十六是大吉之日,你準備準備,不要再鑽牛角尖,做無用功。顧小七你這輩子註定是要陪著朕一起過的。”匆匆離去。
她撫摸手腕上他留下的青色淤痕,默然。
逃與不逃,這是一個問題。
瘋
“逃?”
“不逃。”
“逃?”
“不逃——”
人人都掰花瓣左右為難,顧南風夜深人靜時,孤坐窗前數銀票,數一張是逃,第二張是不逃,須知逃跑需資材,離家出走要慎重。自出生起,十七年來,她勵jīng圖治不擇手段地斂財摳門,終於建立起她自己的所謂金錢帝國,其實不過是一口小箱子一堆破首飾,再加銀票兩千兩,她便自以為富婆,可以好吃懶做笑傲江湖。
最終也不知數到第幾張,下不了決心,她鎖好家當想溜出院外探探qíng況,方走兩步就遇見顧夫人牽著小樹,還有她已出嫁的二姐顧小糙往她身邊來,身後浩浩dàngdàng丫鬟婆子二十多人,哪裡像是來探望,簡直是來抓jian,抓她半夜翻牆的現行。
顧南風自然裝傻,撓頭訕笑,“真是巧,母親大人領著二姐和小弟也來院中賞月。”
顧夫人沉著臉,肅然回應道:“可不是,花前月下良辰美景,你母親我特此組織正房全體人員出門賞月,恰好碰上我上輩子做錯事這輩子來還你債的女兒也有此雅興,著實令人驚喜。”
這半闕月亮嚇破了膽,躲進密雲後瑟瑟發抖,一時天地無光,只餘下遠方窗前孤燈裊裊,僅僅看得清顧夫人的臉,yīn雲密布,嚴酷似地獄閻羅王。
顧南風自知不妙,這下就要跪下求饒認錯以求得寬大處理,誰知顧夫人更快一步,撲通一聲在顧南風身前重重跪下,無人知其所以,只覺得顧夫人這一跪,蒼穹大地之間瞬時一片肅殺,人人自危。
她急得跳腳,只怕被當做不孝子被天打雷劈,連忙上前去拉,但顧夫人狠狠甩開她,徑直跪著,身後眾人噤若寒蟬,無人敢來相勸,唯有小樹不明就裡,好奇地望著母親和姐姐傻笑。
顧夫人反手緊緊抓住顧南風的手腕,用十二分力道,疼得她幾乎落淚,而顧夫人大約是恨極,恨不得此刻殺了她才好,眼中儘是憤怒,顧夫人道:“今日母親代府中上上下下三百口人求你,求七小姐大發慈悲給咱們全家人留一條活路,求七小姐看在顧家養育你整整十七年的份上克服萬難進宮去,老老實實自自在在安安分分地享受富貴榮華。”
顧南風愣在當場,一時無語,確是不知當如何是好。顧夫人卻當她正拿捏利益得失,進而說道:“你要責怪,責怪為娘一人即可。是我一時逞qiáng好勝,將你當做男兒教養,令你如今左右為難痛不yù生,千錯萬錯都是我一人的錯,要打要罰悉隨尊便,但請你饒過家中無辜幼兒。”又拉住小樹厲聲道,“還不快給你七姐姐跪下,求她發發善心,饒你這條小命。”
小樹被qiáng行按往地上摁,小孩子怕痛,一時聲嘶力竭地哭泣,
二姐亦上前來,跪在顧夫人身側,柔聲道:“你若逃跑即是抗旨不尊,是株連九族的大罪,七妹妹你從小被當做男孩子教養,眼界自然比我這婦道人家開闊得多,但xing命攸關,七妹妹當三思而後行。再而,若不是母親此舉,七妹妹大約是同姐姐們一樣,終日鎖在閨房之中,早早嫁人,哪得如今這般自在?妹妹也需體諒母親的苦處才是。”
主人家都已經下跪,做下人都又怎能站著,一時間顧南風腳下嘩啦啦跪著二三十人,倒有幾分天子臨朝的威風。但她只餘下苦笑,仿佛是細細嚼一把huáng蓮,一顆心苦個徹底。
顧夫人攔住仍想繼續勸說的二小姐,抬頭徑直盯著顧南風雙眼,“你若還嫌不夠,我這下便給你磕頭認錯,望七姑娘大人有大量,饒過老婦人這一回。罪婦這便給您磕頭了——”說話間當真低下頭去要拜親生女兒,二小姐急忙攔阻,含淚道:“母親這又是何苦?七妹妹是念過書的,不會不明白您的苦衷。”轉過頭又對顧南風說:“妹妹別再任xing,母親這一拜你怎麼受得起?就不怕天打五雷轟嗎?”
顧南風唇角掛一絲苦笑,無奈至極,一夜之間她變作千古罪人,如此罪大惡極不可饒恕,望天,輕聲嘆,“我不過是來賞月而已……”
顧夫人不動,一雙眼盯死她,如對仇敵。
顧南風道:“母親放心,我不會逃走,累及家人。”
顧夫人卻不起,厲聲道:“你今日說不走,卻難保他日進宮之後行差踏錯,使得全家獲罪。我是你母親,天下最知你的莫過於我。你不過面上瞧著聰明,內里卻固執倔qiáng得很。你是不是一心想著要嫁有qíng郎,似那騙人詩歌里說,願得一心人,白首不相離?母親今日明明白白告訴你,那些統統都是糊弄人的鬼話。你進了宮,我們都不指望你飛huáng騰達,只求你緊守本分,忘了你那一套為人處世的歪理邪說,莫說你要嫁的是當今天子,就是換了普通人家,但凡有些余錢,誰不是三妻四妾一個接一個往家裡娶,女人做得最蠢得事就是妄想男人能一輩子對她一心一意,顧南風,我希望你能真正放聰明點,別整日糾纏於愛恨得失,再而,母親最後警告你一次,我寧願你當即死在新房裡,也不要給我鬧出些恨不相逢未嫁時,紅杏出牆穢亂宮廷的齷齪事。南風,你這輩子就這麼定了,再不要做他想,想也不過徒增煩惱,不如就這樣好好活著,一輩子說長不長,說短不短,一眨眼就過去。”
顧夫人雖跪著,卻是氣勢壓人,顧南風索xing也跪下,“母親說的我都明白,您請放心,我並非不知輕重的人。”
顧夫人厲喝道:“我要你對天發誓,此去宮中,若做出令顧家蒙羞之事,便天誅地滅不得好死!”她擲地有聲,鏗鏘如刀劍相接,聲聲刺入顧南風心頭,剩下一團血ròu模糊,慘不忍睹。
她聽自己說好,爾後對無垠蒼穹起誓,“我,顧南風對蒼天起誓,此去宮中,若不幸錯行,危及家人,必當先自裁以保府上三百口人xing命,如違此誓,願天誅地滅不得好死!”
小樹的哭聲漸漸停歇,小孩子最不記事,一小會已忘記先前傷心事,靠在張嬤嬤懷裡要睡。這一場bào風驟雨就此停歇,夜空寧靜得仿佛什麼都沒有發生過。
其實她與他們都只是出門賞月而已。
顧夫人終於起身,抖抖衣袍,依舊是儀態端莊,處事得當。笑著拍拍女兒的臉說:“你身體不好就應早早休息,我們這就走,不擾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