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風掠過。
庭院裡的梧桐樹葉刷拉拉作響,蟬鳴陣陣。
仲彥秋手上拿著一個酒杯,裡面的酒已經喝完了,只有一點點殘酒掛在杯壁上,慢吞吞地往下滑。
他沉默地坐了很久,忽地輕輕嘆了口氣,念叨著剛剛陸小鳳提起的名字。
“蘇夢枕……”
他都已經不記得有多久沒有聽到過這個名字了,或者說,他有意識的規避了一切蘇夢枕會出現的場合,表現得好像這世間根本不存在這麼一個人一樣。
“終於願意提起他了?”宮九從梧桐樹後轉出來,拎起空酒瓶嫌棄地晃了晃,“我還以為你一輩子都不願意提呢。”
仲彥秋如同沒有聽到他的話一樣,專注地看著杯子裡的殘酒,“他快要死了。”
不是疑問句,而是肯定句,仲彥秋很少會說出這麼肯定的句子來,尤其是對於未來的事qíng上,他的態度大多數qíng況下都是模稜兩可的。
說出來的未來,就沒辦法改了。
“若不是他快要死了,最近又怎麼會這麼熱鬧。”宮九冷笑,他此時表現得就像是“宮九”所應該表現出的樣子,頭髮一絲不苟地束起,一襲白衣整潔得沒有半分褶皺,輪廓冷硬如刀削斧刻的臉上帶著自負,冷漠而又堅決的神qíng,眼神高高在上,銳利宛如刀鋒。
仲彥秋的語氣飄忽不定,“若不是他要死了,又怎麼會什麼不入流的小蟊賊都跑出來撒野。”
“他要死了啊……”
仲彥秋這麼說著,神qíng似哭似笑。
“真難看。”宮九說道,似乎已經忘了白日裡自己是怎麼被仲彥秋氣到啞口無言落荒而逃的,他看著仲彥秋,和白日裡幾乎一樣居高臨下的看著。
此時的仲彥秋失了那一貫的波瀾不驚,他又覺得滿心的不自在,心裡頭像是壓著一股子散不出去的鬱氣,叫他難受的緊。
“是啊,真難看。”仲彥秋說道,他抬頭看著宮九,眼睛裡暈著深不見底的黑,“真是太難看了啊。”
他的語氣更像是在喃喃自語,眼睛看著宮九,瞳孔擴散一片漆黑的眸子裡空無一物。
他閉上了眼睛。
宮九霎時感覺自己渾身的寒毛都炸了起來,那種感覺就像是冰天雪地里赤身luǒ體著被寒風颳過,從外頭一直冷到骨髓里,他一直以為危險只會激起他那醜陋的yù望,讓他渴求疼痛的刺激,但是此時此刻被這種危險感壓迫著,他的腦子裡只反覆回dàng著一個字——逃!
從他武藝小有所成一來他都多久沒有體會過這種渾身都在顫慄連血液都像是被凍成了冰塊,讓他無法呼吸幾近瀕死的恐懼感了,宮九自己都記不清了,他咬牙站在原地,冷汗浸透了衣服,一陣陣刺骨的冷。
“你後悔過嗎?”他聽見仲彥秋問道,嗓音飄忽語調茫然。
“不曾。”宮九毫不猶豫地答道,“既然已經決定了,我就沒給自己後悔的餘地。”
“哪怕是死在這裡,你也不後悔剛剛沒有跑?”仲彥秋問道。
那種壓迫感更加重了。
宮九的臉上冷汗一滴滴地往下掉,但是他的眼睛卻是極其明亮的,哪怕是身體裡的每個細胞都叫囂著要跑,他還是死死地站在那裡,唇色發白,又被他咬出血一樣的紅。
“不會。”他答道,然後緊接著道,“但是你會。”
“你會後悔得無以復加,就像做了什麼天大的錯事。”
仲彥秋會後悔,會無措,會站在命運的關口隨波逐流,軟弱得和這世界上庸庸碌碌的大多數人沒什麼兩樣。
“所以說……”宮九看著仲彥秋,眼神冷酷而又傲慢,“我看不起你。”
明明是仲彥秋在壓迫著他,那一剎那卻像是他在壓迫著仲彥秋。
“我知道。”仲彥秋的語氣依舊是不帶半點火氣。
那種壓迫感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