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這話是對走進院子的老者說的。
那人穿著灰衣寬袍,一隻右手攏在左袖子裡,看起來頗有些年歲了,眉宇間又有著十足不怒自威的氣魄。
他不緊不慢地走了進來,秋日裡極好的天氣,他走進來的瞬間似乎一下子yīn冷了起來,仿佛山雨yù來的模樣。
狄飛驚的話還沒說完,老者抄著手,等著他的下文。
他年輕的時候並不是個善於等待的人,可以說是xing烈如火,他因此而打下了一番基業,但是守天下不比打天下,他的年歲也愈發的大了,也就愈發的善於忍耐,善於等待,善於尋找能夠一擊即中的機會。
狄飛驚思忖許久,終於開了口:“他是絕對不會背叛蘇夢枕的。”
不是金風細雨樓,而是蘇夢枕。
老者道:“你只同他談了一盞茶的功夫。”
他是很相信狄飛驚的眼力的,但是狄飛驚這個判斷下得實在是太過絕對,讓他不得不詢問一二。
狄飛驚抬著眼去看那個老者,他的脖子抬不起來,所以他想要看人的時候,就得把眼珠往上轉,他的眼珠黑得發亮,眼睛的下邊,左邊,右邊都呈現出一種幾乎要發藍的白色,黑色與白色分明,讓他的眼神顯得澄淨而又誠懇。
“我只看他第一眼就知道了。”他說道,“他絕對不會背叛蘇夢枕的。”
“因為他唯一的弱點,就是蘇夢枕。”
那個人的眼睛是與其外表不符的通透,就像一潭清澈卻又深不見底的水,唯有在談起蘇夢枕時會稍稍激起些許漣漪。
所以狄飛驚就放棄了,他知道無論自己怎麼說,都是沒有辦法說服那個人的。
就像仲彥秋也一樣在看到他的第一眼就放棄了策反他一樣,他們的弱點顯而易見,但是對於彼此站在相反立場的人來說,有這麼個弱點還不如沒有。
“是嗎……”老者有些失望地搖搖頭,“可惜。”
錯失招攬一個這般高手的機會,實在是可惜。
他很清楚方才仲彥秋絕對是察覺到了他的藏身之處,只不過沒有出手罷了。
六分半堂本就已經隱隱顯現出頹敗之勢,金風細雨樓卻是愈發紅火,近些日子蘇夢枕原本急躁的動作忽然放緩了下來,讓他禁不住心生警惕。
蘇夢枕急躁,是因為他病得快要死了,而他一死,金風細雨樓再沒有能夠與他抗衡的人物,現在蘇夢枕的動作放緩了下來,要麼是他的病有了辦法治,要麼就是他找到了後繼者。
無論哪個,對他來說都不是什麼好消息。
老者攏在袖子裡的手捏緊,開口道:“讓純兒回京。”
“等她回京後就替我下帖子,請蘇樓主赴宴。”
第七十八章
這一趟楊無邪接了仲彥秋回金風細雨樓, 便也是把他的身份過了明路, 蘇夢枕說仲彥秋是自己請來的大夫, 前些日子喝的方子就是出自他的手筆。
那方子的確非常有用,蘇夢枕這麼一說仲彥秋就立刻成了金風細雨樓的貴客,只盼著他能好好調養蘇夢枕的身子, 讓他活得久一些, 再久一些。
最起碼在現在, 蘇夢枕就是金風細雨樓的脊樑,一旦他倒下, 金風細雨樓也就倒下了。
仲彥秋見過狄飛驚之後,開封府似乎一下子就安靜了下來,仿佛提前進入了寒冬, 那些龐然大物們一個個蟄伏下來似乎進入了長久的冬眠之中, 往日裡見了面要打生打死的幾個勢力,此時下屬們偶爾不小心在哪裡遇見了也只是裝作沒看到, 連開口嘲諷幾句都沒有,安安靜靜地擦肩而過。
高壓之下的天空明淨到詭異,連帶著把整個開封府都拖進了這種詭異的氣氛之中, 那些小蝦米們小心翼翼地躲在夾fèng之中, 要做的“生意”也不做了, 一個個關張歇業規矩得不行,面上笑著,眼裡難掩驚慌。
甚至有的,拋家舍業早早地離開了這裡。
明眼人都知道, 這不是什麼和平即將到來的前奏,而是暗cháo洶湧仍故作平靜的海面,只要有一滴雨滴落在安靜無波地水面上,下一秒就會是比任何一次都要可怕的狂風bào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