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宗瑛突將眉頭鎖得更緊,這促使他最終彎下腰,小心翼翼伸出手,將宗瑛從沙發上抱離。
宗瑛額頭挨在他頸側,呼吸不太平順,牙關似乎緊咬著。
就在他往前走了一步之後,宗瑛睜開了眼。
她抬起眼皮,視線里只有他的頸、他的喉結、他的下頜。她啞聲開口:「盛先生。」
盛清讓後肩驟然繃得更緊張,他垂眸看她,彼此呼吸近在咫尺,狀況尷尬,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
三五秒的躊躇之後,他沉住氣,避開宗瑛的視線,將方才決心要做的事做到底——送宗瑛到床上,隨即鬆開手,站在一旁解釋道:「那張沙發太小,宗小姐還是睡床妥當。」
宗瑛看他講完,又看他轉過身走向沙發,乍然開口:「沙發窄,我睡不得,你就能睡嗎?」又問:「盛先生,藥帶了嗎?」
「帶了。」
「那麼吃完藥——」宗瑛瞥一眼大床右側,語聲平和:「到床上睡吧。」
宗瑛講完就躺下了,柔軟薄被覆體,她閉上眼想要快速入睡。但事與願違,此刻房間裡一切聲音都變得格外清晰,倒水聲、板式膠囊錫箔紙被戳開的聲音,甚至吞咽的聲音,最後是擱下水杯的聲音。
很長一段時間沒有動靜,盛清讓站在茶几前思索了半天,末了拿過一條毛毯回到床上躺下。
外面走廊里傳來零星的講話聲,宗瑛睜開眼,背對著他問道:「這麼早趕到公共租界,有什麼事嗎?」
盛清讓嗓音壓得很低:「盛家楊樹浦的工廠需要同德國人簽一份轉讓書,大哥約在這裡和德國人見面,我也要到場。」
「約了幾點?」
「原本是早上7點半,但我剛剛在接待處打了電話確認,大哥更改了時間,改到了下午4點半。」
上午改下午,為什麼在這裡等而不回家?
宗瑛剛起這個疑問,卻馬上又放下了。數萬名人湧入租界,外面局面一時難控,交通更是不便,從這裡返回法租界的家,下午再折回來辦事,太費周折且不安全。
何況他們都累了。
宗瑛想起抽著煙的盛家大哥,想起盛公館那個密閉的會客室,又想起虹口那間煙霧繚繞的民居。她問:「盛先生,你是不是很不喜歡別人抽菸?」
盛清讓沉默了一會兒,語聲平淡又緩慢:「小時候,家裡總是煙霧繚繞的。」
「哪個家?」
「大伯家。」
宗瑛猜到了一些,他屬於盛家,又不屬於盛家,那是寄人籬下——賦予人察言觀色的本能,又淬鍊出敏感細膩的內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