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相館內一派風平浪靜,空氣里隱約浮動著香水味,午後陽光順門縫爬入,照片定格的剎那,宗瑛徑直走出了門。
作為一個外來者,她不該在這裡留下太多痕跡,是時候回公寓了。
她和清蕙在回去的路上買到一些新鮮出爐的司康,到699號公寓時,清蕙分了半袋給她,又問:「宗小姐,你真的要在這裡等三哥哥嗎?」
「恩,我同他講好的。」宗瑛接過紙袋,又看看兩個睡熟的孩子,欲言又止地下車回公寓。
黃昏愈近,她進屋便捕捉到一種久違的熟悉味道。
兒時暑假,午覺漫長,醒來就到傍晚,常常能聞見公寓裡這種被蒸了一整日的閒散氣味。
那時媽媽講她:「暑假這麼多的時間,你為什麼總是用來睡覺呢?午覺睡太多也許會變傻的。」
她就理直氣壯回「可是我作業都寫完了呀」,然後抱上西瓜跑去陽台,一邊吃一邊看日頭下沉,總有莫名的圓滿和踏實感。
她止住回憶,走向陽台,暮光籠罩下的城市即映入眼帘。
沒有數十年後的高樓林立,站在六樓即可居高臨下,視線所及幾乎一片低矮。戰時限電的城市,不復往日的不夜喧嚷,每一塊屋瓦下的人,都必須面對這驟然的冷清與未知的將來。
公寓花園裡不再有孩子的嬉鬧聲,上樓前葉先生就講:「我們這裡住的多是外國人,以前交關熱鬧的。現在呀紛紛退租回國,倒一下子冷清起來了,相當不習慣的,你看這一沓沓的晚報——」他說著舉起好幾日都無人要的報紙:「訂來給哪個看呀!」
宗瑛站在陽台上看夕陽沉落,心中不再有兒時的踏實與滿足感,替而代之的是一種無力幾分茫然。
能做什麼、該做什麼,她無從把握——對她而言,這個時代是不得變更的塵封歷史,貿然地對它動手腳,哪怕只是分毫,說不定也會釀成無可挽回的過錯。
她靜靜等,等到暮色四合,等到整座公寓都沉寂,盛清讓回來了。
家裡漆黑一片。他按亮燈,餐桌前、沙發里空無一人;又匆匆上樓,在客房裡也未尋到她身影。
這令盛清讓陡生慌亂——他擔心宗瑛沒有按時來,更擔心她在路上遭遇了什麼麻煩。
跑下樓,夜風將阻隔陽台的窗簾撩起,細細一縷月光便趁機覆上地板。
他一愣,快步走過去,終於在陽台里發現了沉睡的宗瑛。
她頭挨著椅子,月光鋪滿側臉,明晰線條平添了一些柔和。
盛清讓手裡的公文包還未放下,一動不動站在藤椅前看著她,過了許久,一顆心才恍然放下,後知後覺地嘆出一口氣來——幸好。
他不忍打擾,但放任她睡在這裡,一是對脊柱不好,其次容易著涼,另外時間也不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