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聲嘶力竭,罵得紅了眼,孩子們被嚇得呆住,客廳里死一般地沉寂,連進來送晚飯的傭人,也沒有敢再往前一步。
清蕙握緊了手裡的書,大嫂雙肩垂塌嘆了口氣,宗瑛看向黑黢黢的大門口。
再也不會有人扯著嗓門整天教訓這個管教那個了。
早上還在和大嫂起爭執、快言快語講話的一個人,走出那扇門,便如孤舟入汪洋,在風浪里悄無聲息地打了個卷,現在只剩一片白茫茫。
眨眼間說沒就沒了。
戰爭所及,粗暴冷酷得可怕。
清蕙突然失聲哭起來,年幼的孩子也「哇」地放聲大哭。
屋內失控之際,盛清讓卻只能鎮定地走向宗瑛,拿起桌上公文包,同大姐說:「我現在就去巡捕房。」
宗瑛跟他走,他轉過身貼她耳側道:「馬上宵禁了,外面危險,你要不要留在公館?」
宗瑛搖頭:「你去哪裡,我去哪裡。」
他對上宗瑛視線,二話不說立刻握緊她的手,轉身帶她出了門。
姚叔開車送他們去租界巡捕房,之後又輾轉去醫院,最後在太平間找到二姐。
宗瑛還記得她耀武揚威的樣子,但現在她的小皮包已經沒了,身上的貴重首飾也不知去向,熨燙服帖的貼額小捲髮死氣沉沉地耷著,一張臉毫無血色,腰身寬鬆的墨綠旗袍上,暈開一大片血跡。
盛清讓沉默,宗瑛嘆了口氣。
盛清讓辦妥手續,打算返回公館,卻已近晚十點。
再過幾分鐘,他就要離開這個時代,今天的事肯定辦不完了。
這時宗瑛卻坐進車內,看一眼時間,抬首對他說:「我帶二姐回公館,你去忙。」
姚叔不解地問:「三少爺這個辰光還有什麼事情要辦?」
宗瑛替他捏造理由:「應該是工部局的急事,明早應該就能回來吧?」她說著看向盛清讓,言下之意是叫他「現在就走,明天早上回公館」。
不待盛清讓給出答覆,她將僅剩的半盒餅乾遞給他,果斷地伸手拉上了汽車門,對姚叔說:「走吧。」
盛清讓站在原地看車子遠去,宗瑛轉過身撥開帘子看他,就在十點到來時——他憑空消失在了昏暗的街道上。
汽車在夜色里穿梭,宗瑛看著空無一人的街道,胸膛里仿佛也空空蕩蕩。
戰時連喪事也從簡,在報紙上登了訃告,叫來家裡人一聚,簡簡單單就將一個人徹底送走了。
二姐遭遇的意外,反而更堅定了一家人離開上海的決心。
清蕙不再執意留在上海,同意跟隨大哥大嫂去往內地,二姐夫帶阿暉坐船去香港,只有盛清讓仍舊留在上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