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飛啊,”李保國的手往大棉衣兜里放了一下又抽了出來,去冰櫃裡拿了一袋魚丸子走到了收銀台前,“這個,我過兩天給你錢?跟上回那些一塊兒?”
“嗯,行,”顧飛從抽屜里拿了個本子出來,找到李保國那一頁,往上寫著,“魚丸子一袋,牛二一瓶,大的……”
“什麼?我沒要酒。”李保國有些尷尬地說。
“兜里那瓶,”顧飛看了他一眼,“李叔,少喝點兒吧,都記不清事兒了。”
“哦,哦,”李保國扯著嘴笑了幾聲,拍了拍口袋,“是,拿了瓶大二……再給我拿包長白山吧。”
顧飛回手拿了包十塊的長白山給他,然後也記上了。
“字兒寫得真好,”李保國湊過來看著,“哎,我兒子你認識嗎?”
“李輝當然認識啊。”顧飛說。
“不是李輝,我小兒子,丞丞,”李保國胳膊肘撐到收銀台上,“剛認回來,小時候養不起送人了……他也在四中,你知道他吧。”
“嗯,好像知道。”顧飛點點頭。
李保國嘿嘿笑著:“他學習非常好,跟小輝不一樣,是個優等生,優等生你知道吧?你們這幫小混蛋都是差生吧?我小兒子可是好學生。”
顧飛笑了笑:“是的。”
“記上了吧?過幾天我讓丞丞拿錢過來給你,”李保國又看了看本子,用手指了指,“他的字肯定比你寫得好。”
“……是。”顧飛繼續點頭。
李保國心qíng舒暢地出去了之後,他低頭看了看本子上自己的字。
別的他不敢確定,但蔣丞的字……就只能是呵呵呵呵了,絕對屬於全寫對了都有可能因為字太醜讓老師受到刺激而被扣分的那種。
快中午的時候,老媽拎著個保溫飯盒進來了:“我做了點兒紅燒ròu。”
“今天沒出去?”顧飛站起來,把旁邊的小桌支了起來,“你吃了嗎?”
“我出去哪兒啊!我還能去哪兒!”老媽一臉不痛快,“我跟誰出去一趟不得害得人家丟半條命啊!我不吃!”
“你找個不欠抽的不行麼?”顧飛說。
“你眼裡有不欠抽的人嗎,你什麼時候能看到別人身上的好!”老媽很不滿地說,“這個你不順眼,那個你不順眼,你媽守寡你就順眼了是吧!”
“看到別人身上的好得那人身上有好。”顧飛打開飯盒蓋,拿了小飯盒,把裡面的紅燒ròu扒拉了一半進去。
“二淼呢?”老媽問。
“玩去了,給她留點兒就行,”顧飛說,“餓了就回來吃了。”
老媽嘆了口氣:“成天野成這樣,xing格還那樣……我看著她頭都大了,以後怎麼辦。”
“那你別看。”顧飛坐下開始吃飯。
“今天你去一趟吧。”老媽看著他突然說了一句。
“去哪兒?”顧飛吃了塊ròu,其實他知道老媽說的是什麼。
“今天什麼日子你不記得了啊!”老媽往桌上拍了一巴掌,“你爸才死多久你就不記得了!”
“死挺久了。”顧飛說。
老媽瞪著他沒說話,過了一會兒抽了張紙巾出來開始抹眼淚。
顧飛一直沒想明白老媽對她丈夫到底是種什麼樣的感qíng,人活著的時候天天吵,吵完了打,打完了就求老天爺讓這個男人早死早超生,人死了以後卻又一提就哭。
有時候還哭得很真心實意,肝腸寸斷的。
“我前兩天去過墓地了。”顧飛邊吃邊說。
“沒用,我說過去墓地沒用!”老媽看著他,“哪兒死的去哪兒!說多少回了!要不然都不得安生!你不願意去我自己去!”
“我下午去。”顧飛嘆了口氣。
“燒點兒紙,”老媽抹著眼淚,“那個傻bī太會敗錢了,在那邊兒估計要飯呢。”
“你下午就在店裡,”顧飛說,“不要動錢,你敢動錢,我就跟閻王說我燒的都是假幣。”
“……神經病!”老媽瞪著他。
老爸死的那個湖,離得挺遠的,在一個圈了地說要建小公園卻始終撂那兒沒人動的荒地上,因為附近沒什麼居民區,平時去的人很少。
這兩年連水都快沒了,更是沒有人會去,一到冬天gān脆就人影也見不著。
如果當年這個湖也像現在這樣沒有水,如果那個冬天湖上的水凍得再結實一些……老爸也就不會死。
但是。
在給蔣丞概括李保國的時候他有些恍惚,有一瞬間他以為自己是在向別人介紹老爸。
有時候不敢去細想,不敢面對自己內心曾經那麼希望他死掉,不敢面對自己內心一直到現在都覺得如果再重來一次,他還是希望那個男人死掉。
他的內心和這個湖,都是他不願意接近的地方。
如果不是老媽每年都讓他過來燒紙,他永遠都不會靠近這裡。
從家裡出門左轉,繞過小工廠之後一直往前走,沒有拐彎沒有岔路,走到無路可走的時候,就到了。
從小工廠繞過來之後路上就一個人都沒有了,滿眼的破敗和落寞,冷清得像是到了另一個空間似的。
顧飛把帽子拉低,口罩捂好,再拿出耳包戴上,也許是因為這邊沒什麼建築,也許是因為他害怕,他覺得冷,覺得風從哪裡都能鑽進身體裡,再向外一層層透出寒意。
今年雪不多,但因為沒有人清掃,地上還是蓋了一層,細微的咯吱聲,踩上去讓人心裡發慌。
走了一會兒之後他低頭看了看腳下,突然發現地上還有一串腳印。
他愣了愣,回過頭又往來的路上看了一眼,的確是有兩行腳印,有進去的,沒有出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