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趟從海市飛往倫敦的飛機,陳幸的生父給他安排的是普通的經濟艙,他運氣好,位置靠窗,對他來說夠好的了。陳幸第一次坐飛機,緊張地有些耳鳴,這架銀色的大鳥將他從地面帶向萬尺高空時,他緊緊抓著把手,幻想以後叱吒倫敦唐人街,混出一個大哥名頭,回去給小雨姐姐好好炫耀一番。
到了倫敦,有人舉著陳幸的牌子接他,他坐上一台黑色的轎車,車子靠著泰晤士河開,駛過大笨鐘和國會大廈,車窗外的倫敦黃昏,暮靄沉沉,陰冷低落,唯獨陳幸有些激動,他問司機:“這是不是英國大鐘?”
身邊的司機接待摘下墨鏡,一個深眼窩高鼻樑的白人,禮貌地回應他:“Excuse me?”
陳幸初中三年級,是青城二中里逃學滋事一把好手,街機飆車抽菸打架什麼都會,就是不會學習,二十六個英語單詞勉強能背出來,別的就真沒什麼能說的了。
這種人生地也不熟的場合,他只好訥訥道:“沒什麼。no.”
白人看著前方車況,微微一笑。
到了那座倫敦郊外的宅子,白人將陳幸推進了門,任務就完成了。
陳幸沒看見自己的生父,屋裡零星站了幾個滿臉寫著漠然和審視的中老年人,以評估的姿態看了他許久。
“不錯的。”一個大約七八十歲的老人開口,“叫什麼名字?”
陳幸猜想他就是這宅子的主人,因為他身後的大廳里掛著一副巨幅畫像,儼然就是這個老人年輕二十歲的模樣。
這宅子有些許陰森,裝飾豪華卻陳舊,從內里透露著一股即將因腐壞坍塌的氣息。
大廳頂上掛著一盞巨大的水晶燈,燈泡有好多個已經不亮了,還有一兩個跳躍著即將結束壽命。水晶燈罩蒙了厚厚的塵,很久沒有人擦洗過,黃光從裡面薄薄透出來。
陳幸想起來小雨姐姐給他們那幫子壞少年念紅樓夢,她說道:呼喇喇似大廈傾,昏慘慘似燈將盡。
就是這座大宅的處境,起了高樓,宴過賓客,眼下到了要塌的時候。
陳幸疑慮,都是這樣的境地了,千辛萬苦把他找回來幹什麼?難不成是要湊足九族集體自盡?
猜測歸猜測,他還是回答:“陳幸。耳東陳,幸運的幸。”
“幸運的幸。”老人重複了一句,然後就不說話了。
陳幸有點尷尬,他手腳一停下來就不知該往何處放,直挺挺站著,不知該做什麼。他的行李袋在腳邊,他就提了起來,對老人道:“我住哪兒啊?”
說完打了個呵欠,在飛機上也沒睡覺,如今到這裡,光線昏暗得陳幸睡意翻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