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仪慢慢睁开眼,不再隐藏身形, 走入金殿中, 是。
沈风节:你看, 祁梅驿对你说了假话,我父皇还好好在世上,明日你打算怎么办呢?
商仪嘴角勾起嘲讽的幅度, 眼神讥诮冰冷。
原来一块木头也能称皇。
沈风节:你知道呀,看来没白去一趟无涯。
商仪凝视卧在榻上的偃甲,许久,没有说话。
离得近,甚至能闻见其身上的草木香。
感受到她的目光,男人抬起头,用熟悉的声音唤道:云舒,你怎么来这儿了?
一如往昔,皇帝还活着时,自奏折中抬头,朝她露出温和慈祥的笑:云舒,过来,伯父教你读书。
曾经商仪视他如亲人,现在只觉恶心与憎恨。
沈风节手里有本该死去的天子。
原来这是她的底牌。
商仪明白她想做什么了,只要让病恹恹的天子明日露个面,安抚大臣的心,她再名正言顺登上帝位,所有不满的声音都会消失。
明日之后,或许她是大盛的帝王,而自己是射杀朝廷命官的逆贼,或许,还会被冠上私通北厥的罪名。
商仪想到此节,面寒如雪。
云舒,沈风节大喇喇坐在案前,随便翻开一本奏折:哟,又是为广寒君请功的呀。我看看,这满朝文武什么时候都改姓商了?
商仪:你知道答案。
沈风节脸色微变,须臾,又轻笑起来:我不知道,你和我说说?
商仪席地而坐,腰背笔直,谦谦如松。
沈风节看着对面的少女,漫不经心摩挲着明黄的袖角,想到从前太院一起读书时,抵足而眠,同窗共读,仿佛在那时,所有的人就都把商仪当成表率。
她以为这人是谦谦君子,高风亮节,常常开玩笑说广寒二字与云舒再配不过,也想过等自己登基,不放云舒回深山,要把她囚在自己身边,做一辈子的明君良臣。
可她看错了商云舒,天下人看错了广寒君。
这人把自己所有的野心,都压在那副清心寡欲的外表下,用明哲保身的外壳,不知骗过多少人。
沈风节心中冷笑,你想说什么?云舒。
商仪问:你知道长河血案吗?
沈风节眼睛微微睁大,恍然大悟:你知道了?她笑几声,歪了歪脑袋:我当然知道呀。
商仪垂在袖下的手不自觉攥紧,苍白的手背迸出青紫的经脉。
你知道她的声音微颤,原来你知道,是不是,你们都知道?
云舒,沈风节怜悯地看着她:这是帝王之术,你不懂的。
商仪听罢,反而轻轻笑起来:帝王之术?哪个帝王让你们分裂山河,哪条祖训让你们亲手葬送大盛数十万生灵?
她眼眶渐湿,望着沈风节:他们也有妻子儿女,也有老父老母,他们和我们的性命有什么不同?你们怎么可以做出这样的事?
沈风节轻笑,不以为然:蝼蚁的性命而已。要不是江旬,他们也不至于会死啊,说起来还不是江旬功高盖主,父皇才派出翼蛇卫去结果他。啧,最后不给他一个殉国的好名声吗,在史书上,这已经是个好结局了。
商仪垂眸,隐忍不言。
沈风节又道:你放心,等我登上帝位,一定会收复疆土,带兵长驱直上,一直打到北厥去。他们不就没白死了?
商仪缓缓闭上眼睛,又想起舟舟说的幼时逃难之事,想起长河之畔的累累白骨。
那么多将士埋骨他乡。
浸在黑泥里的鞋履,是哪位母亲临行密密缝成?
仰面朝天的白骨,是哪个少女春闺夜夜梦见?
可是这些在沈风节口里只是轻飘飘一句白死。
商仪脸色白到几乎透明,灯火摇曳,白壁上相对而坐的人影闪闪烁烁,如鬼如魅。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她轻轻道。
沈风节嗤笑:可水不能没过舟,不能妄想把舟打翻,舟就是舟,水就是水,舟天生该在水之上。
商仪也极轻地笑了下,沉舟侧畔千帆过,史册百年,多少王朝倾覆,多少帝王化作尘埃,你把自己看得这般高,呵,前朝殇帝也是这样想的。
沈风节紧蹙眉,猛地站起:商云舒!
商仪没什么心思在和她探讨帝王之术,做这个偃甲的人在哪里?
沈风节歪歪头,师父么?我为何要告诉你?
是不是桐酒?
沈风节嘴角微勾:那和你也没什么关系吧,嗷,对了,你和你的小同窗也是拜在师父门下,说起来我们也是同窗呢。
商仪轻轻叹口气,又问:殿下,你把兄弟姐妹驱逐出昆吾,知道他们现在在哪吗?
沈风节:在哪里?
商仪:大皇子想去东海联合祁相,走山南道;二皇女北上剑北道意欲与北厥合作;三皇子走西南意图避祸,不过他们现在都聚在一个地方了。
沈风节察觉到一丝不妙,眉尖微蹙,聚在何方。
地府。
袖中链剑如白虹掠出,一蓬鲜血溅在白壁上,如名家泼墨挥毫随手点染的水墨。
商仪擦去脸上星星点点的血,站在灯影明灭中,似地府修罗。
黑夜中,两扇城门默默打开。
本来驻扎在城外的军队蜂拥而入,燃烧的灯火连成一条长龙,映亮风中飘扬的木兰军旗。
那晚很多昆吾百姓躲在窗后偷偷张望,都以为是百战百胜的飞星将军自长河大胜而归,班师回朝,举着火把的军队穿过昆吾的大街小巷。
就像十年前他们梦中的那样。
片刻恍惚后,他们才想到,将军已经不在世上。曾经闪烁的灯火,皆化成头顶澹澹的天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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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章 故人重逢
商仪走到偃甲前, 喊了声:陛下。
穿金龙袍的偃甲表情木讷,按照设定好的话回道:云舒, 你如何在这里?
商仪沉默了很久。
深黄宫闱, 人影晃晃。
许久,她才从金龙殿内缓步走出, 宫中侍卫早已倒戈,跪倒在地:殿下。
商仪轻轻应一声。
三大营的军队进入深宫, 剿杀所有不听话的翼蛇卫。
漆黑的宫殿火光闪烁,尖叫声此起彼伏。
张将军守在殿外, 见到她,连忙单膝跪下。
商仪上前将他扶起,不必多礼。
江旬曾掌管三大营,如今其中排的上号的将军将领,当年还是一个小兵,亲手被他操练出来。那些埋骨在长河的无名英魂, 曾经是这些将士们生死相随的战友。
沈风节以为杀了江旬就可以独揽军权。
可千万人心中有千万个江旬,公理正义从来在人心,谁也杀不尽。
这些士兵,曾经忠于江旬, 也曾为沈家做事, 后来商仪进去表明意图, 他们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将军曾经效忠的人。
但无论何时,他们忠的始终是天下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