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绮应下。
那今日就没事了,江瑗道,沐浴更衣,然后听曲儿?
架上非无书,眼慵不能看。他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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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闻喜宴开宴,江瑗果真没有去。
闻喜宴设在梢露亭处,阳春好景,正适合曲水流觞。
皇帝在主席上露了个面,又托辞怕新进士们拘谨,很快就回宫了。
他一走,众人说话声都大了不少。
众人推杯换盏,季玦一个人游园折花,酒过三巡,季玦重新列席。
唐安见他过来,笑道:袖染花梢露。
众人纷纷叫好,说唐安这句作得应景,送给探花使正正好。
季玦拿起一朵牡丹赠予唐安,恭贺其获得魁首,也笑着对唐安说:休羡谷莺迁。
这本是颂歌鹿鸣、意气飞扬的好时辰,偏偏就有人节外生枝。只听不知哪一席说了一句:禄蠹庸俗,令人生厌。
以《小雅》之典恭贺状元郎迁莺之喜,怎么就是窃食俸禄的蛀虫了?哪里来的无知竖子愣头青在此败兴?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华服少年拿着一杯酒,眼睛直直地看着季玦。
是六皇子江瑄开宴之前众人见他跟在皇帝背后而来,也一一拜见过,怎料皇帝一走,他竟在闻喜宴上找起茬了?
看他盯着季玦的样子,众人不敢随意接话,只当两人有什么旧怨。
不过探花郎自青州小城来,来京都后闭门不出,能和这天潢贵胄有什么龃龉?
季玦揖了一礼,问道:诗三百何错之有?
伐木丁丁,鸟鸣嘤嘤;出自幽谷,迁于乔木莺迁之典出于诗经小雅《伐木》篇,六皇子这样对着季玦这一句诗讥讽,可不就是刺讥《诗经》吗?
皇帝亲奉的官学经典,自古以来的六经之首,竟令人生厌了?
六皇子可不就是在无理取闹嘛。
江瑄放下酒杯,摇了摇手里的扇子,笑道:诗三百自是好的,只是季大人这弹冠之态,未免贻笑大方。
季玦神色一肃,对着皇宫的方向再行一礼,正色道:文武之艺货与帝王之家,以立大事,以扫天下,乃是天经地义。
本朝太'祖初创科举取士,不正是出于此意吗?六殿下在闻喜宴上贬低仕途经济,又有何用心呢?
难道我朝五次科举之才,翰林院多位翰林,今日闻喜宴列席之士,天子门生,在六皇子心底,竟都是弹冠相庆之辈了?
季玦本来病弱,说话中气并不是很足,这么一大段说下来,还间或两三声咳嗽,堪称轻声细语。可这番话,说得众人纷纷吸了口冷气。
六皇子身为当今的皇后嫡幼子,与四子一母同胞,极受皇帝喜爱,季玦这么说,简直没有给这位嫡出的殿下半分情面。
本来是季玦一个人的事,季玦一通话下来,先牵扯上了祖宗成法,又拉出了天子门生,拖整个翰林院入了水。
就像之前硬生生把一句诗拔高到官学经典主要是陛下亲奉上面一样。
和江瑄同席的崔清河喝了口酒,唇角勾起一个细微的弧度。
要是再狠一点,季小郎君就要指着江瑄的鼻子骂他不尊不孝不忠不善了。
季小郎君适合去御史台,他想。
第23章
江瑄气急,他自是能听出来季玦在变着法儿的骂他不敬陛下、寻衅滋事,只是一时间,他还没想好怎么驳倒季玦。
季玦再行一礼,温和又恭敬道:如此污名,玦不能当、不敢当,在场各位亦不敢当。
江瑄啪得一声合了扇子,用扇柄指着季玦,手还微微颤着,怒道:玦?你也配。
他这句话说完,也不顾在场诸位嘉宾,竟拂袖欲走。
殿下慎言。季玦说了这句不痛不痒的话,施施然坐下了。
江瑄中途离席,结束了这场闹剧。
整个梢露亭陷入了一股古怪的氛围当中六殿下辩不过人家,又从名字下手攻击了?
这一辈皇室子弟是玉字辈不假,可人家季小郎君就不配叫玦了吗?没有这个道理。
等什么时候又有皇子出世,陛下赐名玦了,季小郎君再避讳也不迟。
合着这六殿下闹来闹去,就为了个名儿?他是不是脑内有疾?
在闻喜宴上扫兴,骂人家汲汲营营,就够何不食肉糜了。
唐安敬了季玦一杯,笑道:探花郎金相玉质。
探花郎金相玉质,美玉为名,确实相配。
他一个人代表着唐家一大家子,六皇子在时他不能说什么,只能这时找补回来,他又敬了季玦一杯,以表愧意。
季玦坦然受了,神色自若,仿佛方才开罪六皇子的不是他一样。
只不过之前还和季玦说说笑笑,看似亲密的一些进士,现在似乎都不大与季玦说话了。
六皇子再无理取闹,也不是他们得罪得起的。
远近亲疏,很快就分了出来。
田拙坐在另一席,深深看了崔清河一眼,道:是场好戏,崔尚书以为呢?
崔清河笑而不语。
散席之后二人未坐车马,一路同行醒酒,田拙开口道:我听说放榜后,探花郎那首诗广为流传,饱受称赞。
崔清河点点头:应当如此。
而六殿下在安乐坊的酒楼包厢里暴跳如雷?
哦?崔清河穿花拂柳,问道,田尚书又从何而知?
不才恰巧在隔壁包房罢了。
田尚书就哄我罢。崔清河淡淡道。
我只是想知道,陛下那句这首诗要是他哪个儿子写出来的,他就封太子是哪个传到六皇子耳中的?
不知,不知。
当时文华殿里仅有几个人,崔尚书不用在下复述了吧?
赵学士也在哩。
赵学士是那等搬弄口舌的卑鄙之人吗?
崔清河站定,与田拙越凑越近,突然展颜一笑。
六殿下纯质天真直率,计较一二,也不失赤子天性呢。 他的呼吸打在田拙脸上。
田拙猛然后退三步,对着崔清河,一脸不足与谋的样子。
他对着崔清河做口型。
这么个看起来一团和气的人,做了个搅事精的口型给崔清河,然后一振衣袖,不和崔清河一起走了。
崔清河失笑,摇摇头,看起来还是一副美如英的风流君子模样。
田敏之真幼稚,他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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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玦回到客栈后,百思不得其解。
我和殿下的关系暴露了?
钱二郎嗤笑一声:我经手的事儿,这么隐秘,怎么可能暴露。
那今日六皇子发哪门子疯?
陛下在文华殿里说:日月每从肩上过,山河长在掌中看这要是朕的哪个儿子写出来的,朕能马上立他为太子,可惜啊。钱二郎压低了声线,学得有模有样。
这都探出来了?季玦边说,边咳嗽了一声。
还用探?整个京城,该知道的都知道了这可是一时佳话啊,钱二郎调侃道,本朝文人编集子的时候,或者后世谁写才子传的时候,辑评里这句一出,谁能争得过你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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