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郎道:「我們出手及時,他們的父親尚未遇害。他醒來後,我與他找到了出山的路,前日,我們分開了。」
團團兒道:「我竟然昏睡了三天三夜。四郎,你實話告訴我,我得了什麼病。」
四郎輕輕吐出兩個字:「虜瘡」他把頭湊過來,下巴貼著她的額頭,將她抱得更緊些,「別怕。」
他身上很涼,她身上很燙,涼意一下子從他那兒鑽到她身上,激得她打冷顫,抖索身子。他摟她摟得更緊了。
團團兒啞然道:「我不怕。」
四郎道:「睡吧,睡醒了,吃藥,再睡一覺,就好了。」
團團兒說:「睡不著。」
四郎沉了一口氣,把團團兒抱起來,兩人一動,引來旁邊臥著的人不滿,那人嘴裡嘟囔幾句,翻過身子,繼續睡。
四郎抱著團團兒在擁擠的大屋內走來走去,時常要跨過地上的人,他卻將氣力控制得很好,一點都不顛不晃。桌案邊的書生抬起頭,把手指放在嘴唇上,微笑著讓他們不要鬧出聲音來。
團團兒被四郎輕搖,睡意漸漸襲來。她軟下身子,在半夢半醒間,問:「止厭,你說妻子死了,能好活是最好。所以,我若死了,你也會好好的吧?」
四郎輕聲「嗯」一下。
團團兒輕罵一句:「真沒良心啊。還不如那個藥師郎,人壞,卻懂得為妻殉情。」
「我不會殉情!」
四郎這一說話,惹來書生再次抬頭,沖他搖手。
團團兒半睜開眼睛,「我知道的,你沒有。」
四郎壓低聲音,「殉情只是一廂情願。」他將團團兒往上顛一顛,再次抱穩了,才慢慢悠悠道,「人活著,才能在記憶里與逝去之人再次相遇。活著,意味著逝者永生。」
良久,團團兒吁一口氣,「止厭,你相信人死能復生嗎?你和我註定生生世世糾纏,誰也逃不掉。」
團團兒沒有再說話,如墜入搖船中,被他輕輕搖晃,推向平靜而安詳的湖心,湖對面是她曾可望不可及的家鄉——一個多美好的夢。
她在夢中喊:「止厭,我疼。」
四郎看著熟睡的她,黑眸凝著光,輕聲說:「我知道。」
團團兒又醒了。
天也亮了,她張望四周,才發現大屋原來是一間破廟,白日裡,大多數人還都癱在地上。書生的桌案換成了一釜冒著白煙的湯藥。患病之人排成一排,手裡端著碗,等著書生用勺子把湯藥舀進他們碗裡。
破廟裡都是人味、血味和痘瘡破開的酸腐味。
他們中有一些人四仰八叉躺在地上,臉上拱起一顆顆赤紅的痘子,像剝了皮的赤豆粽。他們雙眼無神向上望,魂兒仿佛也不在軀殼裡,令她團團兒想起那個被父母用門板抬著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