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府之內的人都憋著一股氣,腳步再亂,聲音還都卡在喉嚨里。沒有人敢嚷嚷出來。他們哪怕提一嘴,也好讓她知道——是不是猜對了。
自然是,她猜對了。
嚴府內群狼環伺,少年君侯孤身縱馬,千里來奔喪。
他身著粗麻深衣,頭戴白布介幘,秉長刀,緩緩走進靈堂。在父兄靈柩前、鎧甲利劍前、看客的目光前,他背脊挺得筆直,黑眸沉沉,膝蓋慢慢砸在地上。
之寒跳窗離開屋子。
腳踝腫得像只饅頭,她不管不顧,拖著腿往靈堂跑。
有兩個瘦小的女孩從她身邊走過,她們在低聲說:「老夫人不見了。」
之寒頓住身子,不舍地望向前院,跳著腳折返。
之寒猜出來老夫人要做什麼——如果她是一個母親,她也會選擇這麼做。
之寒在佛堂找到嚴老夫人。
嚴老夫人用劍在自己身上刺了一個窟窿。她渾身浴血,握著劍柄,搖搖欲墜,被之寒從後面扶住,倒在之寒懷裡。
嚴老夫人喘息著,看向佛前的燈,斷斷續續說:「克兒是雄鷹,該放他走了。不能讓克兒知道我是自盡。之寒,你明白我的心吧?」
之寒點頭,啞然說:「明白的。」
「懷意和克兒都託付給你了。」
「……」
「嚴府上下託付給你了。」
仿佛之寒能做的唯一一件事就是點頭,她好不容易才「嗯」出一聲。
嚴老夫人把佛珠掛在刀上,串珠的繩被刀刃割破,佛珠「沙沙」墜地,在她們身邊彈起來。
嚴老夫人的手撫在之寒臉頰,血尚是溫熱的,一會兒卻涼得刺骨,「你真是——個好孩子。一定會很辛苦,但值得的……」
跳動的佛珠靜下來。
佛前燃著香,那青煙裊裊上升,繞過菩薩拈花一笑,一絲絲,一寸寸,帶走嚴老夫人最後的氣息。
眾生皆苦。
為母——最苦。
每死一人,嚴克要拜三下。
靈堂里停著三抬棺材,他便要拜九下。
拜完,嚴克站起來,取下父親的長劍,橫在眼前看。
當日在宗祠,就是這柄劍,昌伯說,見劍如見家主。
可如今,劍在手中,父親卻不在了。
父親久征在外,多少年都沒有歸過家。
自嚴克九歲起,他就再也沒有見過父親。
他自小受母親呵護長大,別人笑他,是女人堆里長出的武將之後。
父親是個大英雄。
但這個大英雄是他從一封封家書、一沓沓戰報、母親與他人的口口相訟中構架起來的。
他尚來不及識得父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