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樣是在這日之後,江隨舟的自厭越來越重,心魘出現得亦越來越頻繁。
幽涼如水的夜,江隨舟在殿後溫泉中洗浴,長發潮濕,披散在肩背上,氤氳的水汽蓋住了他的眉眼。
心魘在他意念之中纏繞。
那是一座倒塌的大殿,黑色的磚石,白色的綾帷,飄飄然沾著血。
江隨舟坐在主位之上,而心魘則化作小少年模樣,坐在房梁之上盪著腿。
「家族覆滅之日啊,還真是令人懷念。」
「瞧瞧這滿殿的血,昔日輝煌的謝氏大殿,終究也有倒塌的一日。謝氏風骨,便在這一日灰飛煙滅了。」
江隨舟坐在主位垂眸不語,身上一襲白裳,是謝氏最愛的清彥白衣,然而此時身上染血,血跡太重,不似寒梅,反似罪孽。
輕風吹來,殿中血腥之氣越發沉重,悠悠然飄到他的鼻尖。
沉寂許久,他終於開口,然而聲音沙啞,聲音亦輕得近乎自語:「還有我,我還活著。」
心魘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他從房樑上一躍而下,走到主位之前的台階上,與江隨舟鼻尖對著鼻尖,質問道:「你還有風骨嗎?」
「你的風骨,不是早就被你拆解下來,餵給山間的野狗了嗎。我想想,什麼時候呢?啊,便是在上一世你遇到風離殤之後,越發覺得她不對勁,越發覺得她氣運詭異,為了那點虛無縹緲的氣運,便如魅惑侍人的男寵,於她面前爭歡。」
「雲氏傾覆,確實是你在背後處心積慮、推波助瀾,但你敢說,你還有半點謝氏的風骨嗎?」
「卑鄙,低劣,齷齪,敢做又不敢當,你知曉為何前世到了澄明境才推倒了雲氏,全是因為你得隴望蜀,已然選擇了爭歡之路,卻又不想付出情誼,只躲在背後處處算計。」
說到此處,心魘的表情也冷酷下來,他背身轉頭,一甩袖子,淡淡道:「風離殤也就罷了,今世面對真正的愛人,亦是如此卑劣,從不敢言明自己的過往,從不敢坦白自己的心思。」
「你算得上哪門子的良人呢?」
心魘由他所生,是他心中最陰暗晦澀處的影子,跗骨之蛆,了如指掌。
長長久久的沉默。
終於,他啞聲道:「我會放她離開。」
心魘嗤笑一聲:「得了吧,我即是你,何必自欺欺人。江隨舟,你從來就放不開手。」
他走到殿中柱旁,嘴角蘊著一抹笑,撕扯掉飄落下來的染血綾帷,輕嗅了一下上面的血腥之氣,道:「我很好奇,若歲歲知曉你將她的誓言一遍又一遍地鐫刻在了心臟之上,她能否察覺出你是個瘋子呢?」
主位之後,鐵鏈從地下、牆後蔓延而出,慢慢接近,而江隨舟一動不動,任由鐵鏈將他緊緊纏繞在了座椅之上。
大殿之中紅色潮水湧起,一點一點,將江隨舟的身影湮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