化成人形的解嶙是完完全全与人一样的,只是为了方便剥去护心麟,他才将一小部分的身体变回半人形。
瀚辰沉默地看着他,似乎在等待他做出决定。拔去护心麟等于把他的一整条性命都交于他人,由别人掌握在手。瀚辰的瞳孔微微缩紧,倒是有些好奇解嶙的选择。
在这短短的几息空白之间,解嶙与瀚辰都没有注意到,那柄被他们暂时遗忘的天征,剑身轻轻颤动了起来,好像要摆脱什么禁锢,却因自身力量有局限的缘故,无能为力,只徒劳地挣扎了几下,又静止下来了。
解嶙干脆利落,五指成爪,扣住鳞片边缘,决绝地道:没问题。
下一秒,手腕抬起,全身的力量都凝结在他的那一只手上了,他好像在揭一片贴在皮肤上的小纸片那样简单,殊不知,他忍受的疼痛却要比用刀在肉上割还要厉害上许多。
黑色鳞片被解嶙握在手里,有血从他鳞片后面的皮肤流出来,解嶙草草擦了几下,重新穿上衣服,又将鳞片上沾着的血肉在水里洗干净了,才递给瀚辰,这个过程里,他一句话也没说,一声痛也没呼。
倒是瀚辰,向来平静的脸上出现几分动容,屡次嘴唇动了动想说话,却又在看到解嶙那一张白得发青的脸之后,牢牢合上了嘴。
这小蛇性情隐忍、狠执,他日若入歧途,其毁灭性难以估量。
瀚辰心中下了定论,想到解嶙渡河时闪烁不定的泾水以及那发邪的黑红色,顿觉头痛。
他抬指在虚空中画了一个小圆,手落下时,金色灵力凝聚成实体,化出一小片金箔来,上面写着一个严谨而规矩的瀚字。
瀚辰伸手,将金箔握在掌心,一手接过护心鳞,一手将金箔递了过去,道:到阿弥天之后,将此物交于守门人,之后自会有人引导你,到时你如实陈述便可。
解嶙闻声应了:多谢帝君。
瀚辰摆了摆手示意不必,将护心鳞溶进一团金色光芒里,转身,看也没多看解嶙一眼,身形逐渐虚化,最终消失,他人已经离开了。
解嶙在拔下护心麟的时候大多的精力都用在维持自己不失态上面了,以至于瀚辰拿着他的护心鳞离开之后,他紧绷的神经骤然放松,全身宛若崩塌的山,双腿再无一丝力气,踉跄着就倒在了地上。
神思恍惚间,他想起上辈子的模样,那时他涉世未深而且胆小,瀚辰待他却宽容,一片鳞拔了有小半个时辰,他畏畏缩缩不敢用力,瀚辰虽面无表情,眼中却有温和,甚至到最后,瀚辰还给他输了些灵力,助他伤口恢复。
然而现在,解嶙觉得自己不再是那条娇弱的小蛇了,许多痛忍忍就会过去,但任他内心如何铜墙铁壁,这副身躯也终究是有血有肉,知道疼的。
在头脑清醒与混沌的交界线处,解嶙觉得全身都像是烧起来了,胸口火烤过的感觉犹为明显,他不知道伤口那里怎么样了,只能想着这辈子自己拔下鳞片时瀚辰帝君漠然旁观的脸来试图保持自己的清醒。
但一切都是徒劳,他终究还是没有扛过身体的反抗与叫嚣,陷入沉沉的昏睡状态。
因此他不知,在他昏过去之后,被他随手扔到一旁的长剑忽然迸发出耀眼的金芒,这团金芒灿烂极了,轮廓形状也发生着变化,渐渐变化成一个高大的人形。
光芒散去,一人站立于长剑消失之处,白衣曳地,赫然是解嶙识海中的模样,是天征的灵。若说瀚辰帝君的清冷是来自他的孤独,是高处不胜寒的寂寥;那这个人的清冷完全是从骨子里发出来的,冰骨凉血,叫人怎么也感受不到他的丝毫热度。他眼前缚白绸,却似乎并没眼盲,方向准确地朝着解嶙走去。
可距离并没有多远,天征却有些支撑不住,脚步渐渐虚浮了,在接近解嶙的时候乍然呕出一口鲜血,脸色变得难看了些,他手捂住口鼻,猛然侧头,小心地不让鲜血溅到解嶙的身上,
高大的身躯如千年古树,本该枝繁叶茂,此刻他却给人一种垂垂老矣,像是单凭一口气在吊着的感觉。只剩老,不见繁茂。
风雨将至,老树的枝叶摇摇欲坠。
天征擦干净嘴角的血,薄唇抿成一线,走到解嶙身边,缓缓蹲下身来,他静静凝视着解嶙的睡颜,眸中似乎有情绪在涌动,但他很好地掩藏住了,叫人猜不透他心里在想什么。
解嶙的脸色灰败,天征认真地端详许久,忽然伸出手,食指点住解嶙的眉尖,轻轻向下划,一直划到了嘴角。
动作轻缓而温柔,像是在描摹他的模样,烙进脑海里。
解嶙的心口还在渗着血,天征注意到了,轻叹一口气,似乎带着点无可奈何的意味,动作熟稔地想解开解嶙的衣服替他疗伤,但当他的手指缠到解嶙衣襟上的时候,忽像被针刺到了一样,闪电似的缩回了手。
天征似乎有些不自在,他偏头看了看周围,只有静静流淌着的河水和风刮树叶而引起的沙沙声。
随即,他又像是下定了决心一样,嘴角垂下来,将手掌覆盖在解嶙的心口上,淡金色的灵力如风般涌动着淌入解嶙的体内。
血暂时止住了,天征一直紧绷着的心终于松下来。他诱发剑阵,又给解嶙疗伤,这让他体内大部分的灵力已经流失了,导致他有些力不从心。天征隐忍痛苦,低咳几声,跪坐在地上,伸手揽着解嶙的腰让他躺在自己的腿上,手指再次缠上了解嶙的衣襟。
解嶙胸口的伤若是止住血便好了大半,剩下的就是恢复体力和等待护心鳞生长出来,但当他觉得伤口处微微发痒时,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感觉前胸一片凉,身下软软的。但头脑里还是混沌一片不知自己身在何方,只看见了一个白衣人影在替自己包扎伤口。
那人极认真,不管做什么都十分专注,只不过,是蒙着眼的。
那抹白,就算化成灰了解嶙也能认出来,是他那白眼狼本命剑的人形。
解嶙直觉自己是在做梦,干脆利落地重新闭上双眼,又昏沉沉地睡去了。
在他睡过去的一刹那,耳边又传来一声低低的叹息。
等他再睁开眼时,已是夜幕低垂,繁星千里。
他感觉到自己体内原本枯萎的灵脉像是受到滋润过,已经变得畅通,损伤也都被修复了,甚至他感觉不到自己护心鳞被拔下之后伤口的疼痛。
解嶙骤然想起自己梦中所见的那个给他包扎伤口的白衣人影,心跳加速,不敢置信一样解开自己的衣服,猛然低头,发现伤口已经被处理得非常漂亮用心,只不过因他动作幅度太大,有点艳红的血迹从里面洇了出来。
解嶙怔然,手无力地从衣襟上垂下来,抬眼瞥着远处肮脏陈旧的天征,眼中的光一寸一寸地熄灭了。
这个模样的天征,怎么可能化出人形给他包扎伤口,甚至输送灵力。
怕不是自己梦游给自己处理的伤口。
解嶙自嘲地笑笑,嘲一声自己真是异想天开,随后整理好衣服,却是有些迷茫前路该去往何方。
瀚辰帝君拿走他的护心鳞时让他半年之后再来无悲天,到那时,杀伐之器已经炼成,他又相当于多了一分助力。
现在要紧的事便是去阿弥天取来浩海宸星,只是从此处去阿弥天几乎相当于跨越整个津川,他护心鳞还未长出来,这无异于给他的旅途增加了未知风险。
解嶙忍不住,又侧头看了一眼天征。
天征静静地躺在地上,月光照耀其上,无法反射出半分光华,它被铁锈遮掩了锋芒,令人难以预测到它日后会显露的风华。
解嶙一双唇抿紧,又缓缓松了。
浩海宸星,他势在必得。
第7章 阿弥天境(一)
解嶙一日都没有耽搁,拖着一具疲惫至极的身体,于泾水上游,一路东行,时而徒步,时而运起灵力凌空而行,两月有半,终至阿弥天。
妖类不需要吃睡,只要体内灵力保持充裕,便无需担忧,与津川之内其他的仙魔一样。只是解嶙这般拼命,只顾着赶路,完全不知停下来歇息歇息来吐纳修炼,只有在支撑不下去的时候,才停下脚步,随意找个山洞或者遮风的地方,调理一下灵力,又一刻也不耽搁,重新上路。
这样就导致他的护心鳞没有养好,只在心脏外长出了一片薄薄软软的小鳞片,别说是受到强力攻击了,恐怕是轻轻揉搓,都有可能会裂
阿弥天与他记忆中的一样,景色秀美,佛光普照,整座法音寺建在佛池之上,莲花丛生,菩提树则依水而生,巨大壮硕的树根穿透悬空的地面,直直扎根向下,刺入佛池水面,所有的一切,都是由一层层阵势浩大且复杂的阵法组成,此多重阵能吸收天地之间的灵气,转化为维持阿弥天正常运转的庞大灵力洪流。此法阵自法音寺立在佛池之上时就已经存在了,数千年屹立风雨之中直到如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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