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起來,左校本為這次討伐西涼的『先鋒官』,理應呆在此處。只是因為西涼人去而復返,猛然擺了他們一尾,致使天王寨損失慘重,後來才因為張繡不顧士氣冒進,這才讓陳諾指揮天王寨大勝了西涼一回,算是將場子找了回來。但天王寨因此兩場大戰,本來就戰力不行的他們,在這兩戰後,人馬損失數千,傷員不計,那些傷員留在這邊自然無法得到安排,只能是由左校暫時帶回了天王寨本寨安置。左校這一去,諸事處理完畢,今日方才回來。只是他一回來,還沒有到營邊呢,便遠遠的聽到一絲絲的琴音,不由眉毛輕輕一蹙,心下就有了火。
他這傢伙也根本不懂音律,初聽時只當是玩樂的,便暗道如今剛剛經過兩場大戰損失了不少弟兄,如何還有人有心思聽這靡靡之音,便是心裡不爽。他二話不說,便即搶到了轅門前,喝開轅門守衛,帶著眾嘍囉徑直撲向琴音方向。只是,他兜步向前來,多聽了兩聲,先還不覺得,猛然一頓,突然是啞然的住了住步,不由一聲暗嘆,便已經聽出這琴音里的哀怨之氣了。
「左頭領,你是怎麼了?」
他身後,小嘍囉們見剛才還氣勢洶洶的左校突然頓步無聲,便有點奇怪了。那左校一聲不吭,帶著部下繼續往琴音方向趕來。等他快到一大帳前,遠遠的看到蔡文姬撫琴,便立即頓住了,靜靜的站在那裡聆聽著,不說一句話,也不讓其他部下上前驚擾。當此之時,不光是左校在聆聽,其實蔡文姬撫琴之處,身後有一撮人默默的站立著,其中就有陳諾的一對年老『父母』。
這對年老的『父母』,他們皆都是花白著頭髮,手攙扶著手,用著一對慈祥的眼睛,充滿愛意的盯著蔡文姬,卻又要用那種複雜的哀傷來傾訴自己內心的痛苦,眼睛裡的淚水不知濕過多少回了。他二老如此,其實其他人也差不多是這樣。蔡文姬對面,那更是不知不覺停留下一隊隊巡邏的嘍囉們,還有那些聞聲趕來的天王寨寨眾們,他們把這裡遠遠的圍了個裡三層外三層,卻都一個個默默不做聲,很是默契的配合著不說一句話。
此時,他們不說話,蔡文姬的琴聲其實都在替他們說著話。
琴聲所說出的話,雖然不能字正腔圓,卻勝在聲韻天然自成,讓人聽來有種此地無聲勝有聲的感覺。便是這些平時懶散慣了的天王寨寨眾們,平時只嘴裡整天罵娘的賊漢子們,他們粗魯咆哮的嗓門也已經沒有了,被這琴音所摧毀了,變成了有如體質虛弱的小孩兒,聽到這一聲聲悲愴的琴音,也是由衷的從內感到了一股刺體的寒意。這種寒意由腳心湧泉,達會陰,至紫府,而直衝頭頂百會而去,讓整個人全身機靈靈的發出一陣顫抖。然後是,那些卑劣的,粗鄙的,頑固的劣性根都沒有了,剩下的全都是柔弱的,纖細的,敏感的神經。這種脆弱得不堪一擊的神經,終於在蔡文姬琴音的撩撥、摧殘下,迅速決堤崩潰,以致一發而不可收拾,變成了淚如泉湧。
於是,聞琴音而墮淚者不計其數,從中感悟悲愴者更是不計其數,至於麻木不仁者,卻也有之。整個欣賞琴音的隊伍,倒像是被蔡文姬琴聲所魔化了,情緒低落悲愴到了極點,渲染到了極致。這種情緒,一旦被撩撥到了頂點時,也終於集體迸發,發出嗚嗚咽咽之聲,有如三千男兒戰沙場,卻無一人是好漢,全都變成了敏感的動物,在集體宣洩著內心的不滿。
便是那左校,也是一聲不發,眼睛都有了某種朦朦朧朧的感覺。他努力控制著自己的情緒,不讓『悲愴』將其擊倒。雖然努力是這麼做了,但內心的那股激盪,卻是難以壓制,像是火山,隨時都將迸發。也幸好,這時候琴音住了,周圍的一切仿佛一下子安靜了下來,不悲不喜,不歡不懼,仿佛亘古未變。
若大的軍營,就這麼突然一下子安靜了下來,除了那一聲聲細細不可聞的抽噎之聲,就像是進入了一座死營。那些人矗立良久,一時誰也不說話,誰也不肯散去,仿佛他們還有未盡的悲傷,無限的淒涼沒有發泄完,還需提煉,再提煉。
「都散了都散了!」
左校收斂了心神,帶著部下往前趕來,將其他人都轟散了,方才走到蔡文姬面前,仔細的看了蔡文姬一眼,以及他身後諸人,便是輕咦一聲,與蔡文姬道:「姑娘是何人,我卻未曾見過,你在營中鼓琴,又發出如此淒涼之音,這是為何?」
蔡文姬將琴放下,起身斂容,說道:「只為一飯耳。」
「只為一飯?」
左校以為自己聽錯了,一個要飯的都要到山賊窩裡來了,當真是天大的笑話。本來,要是以他平時的脾氣,也早讓人將蔡文姬轟走了,只他那一絲的惻隱之心被剛才蔡文姬的琴音所勾起,自然也就不將這些小事放在心上。他也不細想,便是大手一揮,向著身後的嘍囉一指,喝道:「去,準備這些人的飯菜,讓他們下去吃。」他卻沒有功夫招呼她,便即帶著部下向著張白騎大帳走去。
他也奇怪了,別人都在他帳前鼓琴鼓半天了,他張白騎卻一點反應也沒有跟死人一樣,實在是不像話。左校心裡嘀咕著,也不管蔡文姬等人什麼表情,便即帶著人望著張白騎帳下鑽去。只他剛剛掀帳而入,一股刺鼻的酒臭味猛然灌來,只嗆得他眉毛一擰,卻也不做理會,直直的走了進來。帥案前也沒有張白騎的影子,倒是空酒罈子跌了一地,左校左右一看,這才從旁邊的榻上發現倒臥的一人。不用說,就知道是張白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