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酣耳熱之際,太史慈突然住杯罷盞。
陳諾看他神色,應該是憋了好久,不讓他問出來,只怕難受。他一點頭,說道:「子義有話請說!」太史慈確實有話,也一直憋在心裡,此時借著酒勁,也就大著膽子問了出來:「想來陳侯當時出兵圍攻昌國城,數月不下,最後以聲東擊西之計,一舉拿了田楷田大人。照理說來,田大人已落入陳侯手上,他要想逃跑,只怕難如登天,可他最後卻輕易的被孔融孔大人派人給救了出去,這是不解一也;其二,孔大人起兵之初,陳侯你便揮兵直上,與他相拒於北海,當時陳侯你剛剛拿了昌國城,兵鋒應該是最盛之時,最後為何一戰敗給了孔大人?」
陳諾聽來,哈哈一笑,也不瞞他,說道:「第一,正如你說,我拿下田楷不易,如何能輕而易舉就被孔文舉派人將他給救了出去?我可以告訴你,這是我故意為之。第二,我兵力就算再怎麼不濟,北上迎擊孔文舉,還不至於一戰就兵潰至此。何則?還是我故意為之!」
「故意為之?」
雖然當初太史慈在東萊老家時,聽聞陳諾兵敗失去蹤跡,心裡也有很大的疑惑,但也絕不會想到陳諾是故意這麼做的,因為這樣做一點道理也沒有。他陳諾好不容易打下的青州局面,怎麼會再次拱手送人呢?自到陳諾登堂拜母,出現在他老家,他方才覺得這其中就有點不簡單。陳諾當時先是故意向他透露孔融被困東平陵的消息,後又當著他的面,寫了一封書給田楷和孔融,並向他交代只要田楷和孔融照他意思辦,文丑可捉,東平陵之圍可解。當然,順便讓轉告,如果捉了文丑,叫可留一條性命。他那時心裡甚是不解,何以他傳話給田楷和孔融,他們就會聽,他們之間不是仇敵嗎?然而,他當時一心擔憂著孔融的安危,也沒功夫去問陳諾,是已直接去了東平陵。等到了東平陵,他果然看到田楷二人對於陳諾的話奉命不違,心裡就已經隱約察覺到了什麼。只是,他也無法確實,一直憋在肚子裡,此時趁著酒酣耳熱之際,也就當著他的面問了出來。及至得到陳諾的肯定,他反而是愣住了。
陳諾的回答實在是出乎他的預料了,他愣了片刻,問道:「這是為何?」
陳諾一笑,說道:「為何?想來我不說,子義你也應該聽說了,孔文舉當初之所以退回北海,放棄臨菑,那是因為我與他之間已經有了君子約定。我保他富貴,他治理北海,互不侵犯。這個協定,也是得到袁本初同意的。可其結果如何,袁本初說要讓我拿下北海,我身為他的部下,焉有不聽他的道理?可我若真的拿了北海,與孔文舉為敵,與自毀諾言又有何異?如此一來,我陳諾豈不是王八蛋,讓天下人恥笑?袁本初這麼做,他就是要故意逼我弄臭自己的名聲,好讓他的長子順利接手青州。我若不做,他能放過我嗎?子義你告訴我,當此之時,你該怎麼做?」
太史慈被他一問,也立即愣住了。想了想,只能輕嘆道:「忠義兩難全,實在不好辦。」
頓了頓,問道:「所以陳侯你就選擇以退為進,直接撂下擔子,故意在北海輸了一仗,不願再受他鳥氣,反過來與田楷、孔融二位大人聯起手來對付袁本初?但你又不好直接出面,是以故意躲在他們身後,遙遙指揮他們?」陳諾笑道:「你只說對了一半,我可以為了不讓袁本初計謀得逞,選擇撂下擔子,躲在幕後。甚至說,我可以故意放了田楷,給孔融以承諾,讓他們聽我指揮,將青州局面攪亂。但要對付袁本初,我始終沒有想過。」
太史慈搖了搖頭,說道:「可陳侯你指揮他們攪亂青州,已經是選擇跟袁本初作對了,又為何說……」他話還沒有說完,陳諾一笑:「你是說,我的話前後矛盾是嗎?確實有點矛盾。但我可以告訴你,這並不矛盾。我攪亂青州,就是要讓他自食苦果,讓他知道青州不是那麼容易得到的,我陳諾拿下,也不是一天一日之功。等到他明白了這點,那樣他才能正確的正視我陳諾昔日的功勞!」
太史慈再次搖了搖頭,說道:「我看陳侯也絕非是一個計較功勞的人,如果是這樣,陳侯你完全不必這麼做。以陳侯當時的能力,要想一舉趁機拿下北海也不是沒有可能的事情。可陳侯你為了守諾,寧願自己放棄這麼大的功勞不要,而選擇不與孔大人為敵,也足以見得陳侯你的光明磊落了。可見,陳侯你不是糊塗人,始終明白,有時候計較功勞,不比一個守諾之人來得更加可貴,更加值得讓人尊重。所以陳侯你寧願委屈自己,也要選擇守諾以全信於天下。陳侯之高貴,正是高貴於此!」
太史慈一席話一下子說到了陳諾的心裡,陳諾當初決意這麼做,何嘗不是這樣想的?他為了不讓袁紹計謀得逞,選擇以退為進,不取北海,就是要向天下人證明他陳諾寧願不要功利也要守住當初的諾言,是守諾以全信天下。此時被太史慈一語說中,陳諾激動得差點就要大叫一聲:「知我者,子義是也!」但人家的話畢竟是誇他的,而他這個人又經不得夸,實在不好意思,也就沒有接下他的話。
「可……」
太史慈眉頭一皺,又即說道:「可陳侯你有沒有想過,以陳侯你的兵鋒,既然自信能夠攪亂青州,如何不就此立足此地,脫離袁本初,自為一方之諸侯?想來,此時不也正是一個大好時機嗎?」他突然問出這句,其實也是替田楷問的。田楷臨別時說他搞不懂,以陳侯的勢力,要扳倒袁紹不難,何故非要大費這番周章,最後還要將吃進去的吐出來。他這話再明白不過,就是不明白既然陳諾能拿了文丑,為什麼不趁機舉義,自成一霸,還要留什麼後路,這不是自我矛盾嗎?
陳諾聽太史慈這麼一問,也即呵呵一笑,舉起一盞酒,慢吞吞的喝了,方才放下酒盞,看向太史慈,反問他:「若我這麼做了,天下人又該如何看我?」太史慈被他一問,微微一愣,隨即耷拉下腦袋:「是慈冒昧了。」他心裡突然明白過來,如果陳諾當真這麼做了,那前面所做的一切努力,也同樣付之一炬了,反而讓陳諾陷入更加困難的境地。
陳諾當然不會怪他如此冒昧,便是他自己也曾這樣問過郭嘉。郭嘉不為他分析這些,只是告訴他,他聲望不足,就算趁機舉義,那也沒有多少附從之人,是自絕,更別說爭霸了。陳諾當初之所以這麼問,不過是偶然的想法,當然也知不可,是以並沒有放在心上。太史慈今晚突然問出,想來也是因為酒精的作用,沒有將這話經過腦子就說了出來,所以陳諾也不怪他。
太史慈在臨菑逗留了三五天,傷勢稍稍恢復,也就向陳諾告辭了。陳諾心知他雖然身在此地,只怕心還在他老母親那邊,也怕他太過擔憂,自然沒有多留他的道理,讓他先回了東萊。
他這邊,身處田楷府邸,雖然閒下來看看書,釣釣魚,像是一副無所事事的樣子,其實一直關心著前方的戰事。當然,前方的消息也都是通過典韋所部刺奸營收集而來,傳到他的案頭。
此時典韋就在陳諾跟前站著,正向陳諾匯報一些最近的消息:「文丑大敗的消息傳到袁紹那邊,袁紹極為震怒,本欲不再理會,但最後還是迫不得已再次派出了一位將軍領兵趕赴青州……」「哦。」陳諾身子一動,問道:「又派了哪位將軍?」典韋說道:「是……是麴義麴將軍。」
「我那賢弟?」
說起他的這位結拜兄弟麴義,他們之間雖然因為一個天南一個地北,少有機會見面,但之間通信還是保持著的。只是這麼長時間沒有見面,還真是有點怪想念的。此時被典韋突然提出來,陳諾不由微微一愣,轉而笑道:「不會吧?袁本初他會派出我那賢弟領兵?他倒是能想得開,就不再忌憚他是我結拜兄弟這件事了?」
說起來,就是因為麴義跟他結拜的事實,被袁紹知道,那是防備麴義跟防狼似的,處處提防他,壓制他,為此受了不少連累。如今青州情形都變成這個樣子了,袁紹居然還想到要啟用麴義,也著實讓陳諾想不通,不過他一想,也即明白:「這大概因為我失去蹤跡,不知死活,或者乾脆將我當成了死人,故而不用再有顧忌,方才啟用我那賢弟的吧?又或者,他這是存心不良,知道以文丑那樣的大將都尚且大敗,讓他來又能起什麼作用,就等著看他的笑話呢。想來只要他這一敗,讓他找到治他的藉口,以好趁機收了他的兵馬。」
把袁紹的脾氣摸透了,此時也就不用過多擔心了。倒是陳諾轉念一想,麴義此來,豈不是老天送給他的大禮?他自己雖然暫時隱退,但終是有重新出山的一天,也一直暗中關注著袁紹的舉動,就是要看袁紹到底會派出那些將軍來鎮壓青州,只要他不滿意的,他就一直按兵不動。不過既然麴義出馬,倒是一個難得適合的人選,可以放心復出了。
陳諾想到這裡,不再多想,點了點頭,說道:「好吧,這件事情不說了。」頓了頓,問道,「泰山那邊的情形又如何了?軍隊沒有什麼異動吧?」典韋說道:「泰山軍中雖然有些閒言碎語在流傳,但有趙雪和朱靈等幾位將軍鎮守著,並無問題。」
陳諾這一突然『消失』,讓人馬退居二線,不免有些流言蜚語傳到軍中,導致軍心不穩,故而有此一問。聽典韋這麼一說,陳諾自然也就放心了。不過,說到泰山,說到趙雪……他的心便是一緊,同時想著,不知趙雪可還好?典韋看看陳諾許久不說話,從他的表情里也大概猜出了他心裡的想法,連忙補充道:「當然,趙雪將軍也還好……」
陳諾一笑,瞪了典韋一眼:「我問這個了嗎?」雖然,在此事上他沒有瞞趙雪的必要,但是因為此事三言兩語難以說清,書信中不好跟她解釋,是以並沒有告訴她這場突變的原因和經過。只讓她別擔心,叫她對外間關於他消息的流言保持不相信的態度也就行了。雖然是告訴了她這些,但就怕她胡思亂想,是以不放心。今聽典韋這麼一說,也就小小的松下一口氣。
然而,他剛剛松下這口氣,就聽典韋接著說道:「……就是瘦了些。」
聽到趙雪瘦了,陳諾心下一怔,便是坐立難安。想要馬上寫信向她解釋以安其心,但想想,還是放棄了。這件事情,不是那麼好解釋的,看來還是再寫封信向她報聲平安吧。陳諾這麼想著,在案上竹簡上,起筆記下。落下筆,又即問道:「對了,徐州那邊這麼樣了?」
典韋說道:「自陶恭祖從開陽城撤走後,立馬就揮師回了東海。在東海,陶恭祖與闕宣大戰一場,闕宣敗北,直接回了下邳。但陶恭祖並沒有因此急著揮兵追擊,而是將人馬駐屯在東海不動。」
陳諾聽來微微皺眉,似乎是嗅到了一絲不安的氣息。
他當初交給高順錦囊,錦囊中讓臧霸去下邳找闕宣舉義,當然不是空穴來風,也不是他神機妙算。他那時只是想到徐州多盜寇,如泰山臧霸之流,也有下邳闕宣之流。而闕宣,曾聚眾數千,自稱天子,這件事情他是隱約記得的。是以,在關鍵時刻,他想到了他,想要利用他的勢力來拖拖陶謙的後退。當然,在寫錦囊之前,他也已經讓人查探過了,下邳卻有闕宣其人,且他身邊還有一股不小的勢力,正好符合他的要求。同時,他也聽說臧霸曾跟闕宣有舊,若是讓他求他,當然更有把握。只是,闕宣其人雖然一時是被臧霸給說動了,在關鍵時刻幫助他在陶謙背後捅了一刀子,解了臧霸的燃眉之急。可如今形勢已經不一樣了,禍水已經引到闕宣那邊去了,闕宣若是支撐不住,又會怎麼想?而陶謙這個老狐狸,本來可以一鼓作氣將闕宣拿下的,可他偏偏不動,又是打的什麼鬼主意?
陳諾想到這裡,心下更加不安起來。開陽他絕對要保,臧霸不能有失,而如今陶謙的舉動實在讓人不安,不能掉以輕心。他一轉念,想到史上闕宣舉義後,陶謙老狐狸不但不加以制止,反而與他聯起手來攻略城池,等到取得他信任後,再將其殺害,可見其心機之深沉。而如今,陶謙不動,他會不會是在打闕宣主意,準備先暗通闕宣,再聯手反攻臧霸呢?
想到這裡,陳諾身子一動,連忙作書一封,用火蠟密封好,交給典韋:「讓人速速送到開陽,交予臧宣高。」典韋不敢耽誤,接過密函,立即下去了。陳諾這邊又寫了一封書給趙雪,無非安慰她兩句,讓她不需擔心,也讓人送了出去。他這邊剛剛放下筆,不想案前的燈火被風一吹,向著旁邊一倒,室內跟著短暫的一暗。
陳諾抬起頭來,向著窗戶邊一看,記得他跟典韋說話時,典韋為了防備隔牆有耳,故意將窗戶關閉的,如何此時被風一吹輕易就吹開了?陳諾心下一愣,也沒有多想,就要站起身來去關閉窗戶。
「什麼人?」
然而,屋外適時傳來典韋的喝叫聲。這聲剛剛一起,窗戶吱嘎一聲,像是有人踩到什麼東西了,跟著只見一道黃色的影子閃了過去。然後,緊跟著門戶被推開,典韋走了進來,另外一些人去追那道影子去了。看到陳諾平安無事,典韋方才輕吐了一口氣,將窗戶關閉了,向陳諾問道:「主公,你沒事吧?」
陳諾一搖頭,心裡卻想著,雖然沒有看清那人的面目,但那道黃影好生熟悉,好像是哪裡曾見過。只是哪裡見過呢,一時卻又想不起來,頭痛得緊,也就不再多想了。陳諾回身坐回蒲蓆,問道:「事情辦成了嗎?」典韋一點頭,說道:「密函已交給驛使,驛使將連夜開城加急送往開陽城交到臧宣高手上。」陳諾一點頭,稍稍放下心來。
不時,追趕那道黃影的人馬都跑了回來,說對方身手太過矯捷,根本難以追上,消失在了黑夜裡。陳諾能感覺出那人對他並沒有惡意,也就讓他們不必再做理會。他這邊,留下了典韋,溫了酒菜送上來,陪他喝了幾盞水酒。典韋喝到耳熱之際,話匣子也漸漸打開。他這時,還跟陳諾說到了當日昌國城的事情。
說起來,當時陳諾最終決定以聲東擊西之計突然從賊人的北門突破,其實也是無意為之。當時陳諾故意以添兵之計,就是要迷惑田楷,拖延時間,引田楷主意,以方便典韋從內點火。可是田楷自作聰明,最後反而成全了陳諾。陳諾當時見田楷並不當做一回事,看看兵馬都被他牽制在了東門,心裡也就突然冒出了一個大膽的想法,既然你不當做一回事,人馬都調來了東門,那麼其他各門只怕兵力空虛,不若攻之。是以,陳諾立即將兵馬偷偷抽了出去,同時在大軍後方遍插火把,迷惑敵人,讓敵人誤以為他還在不斷增兵。而實際上,他卻帶著主力人馬偷偷奔了賊人的北門,猛然對北門發起了進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