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回两个小时前九局局长办公室。
红线从他的手指上解开,仿若游鱼摆尾,钻进了他的袖管里。
祈尤垂下衣袖遮住自己的手腕,面无表情说:你早知道陆忏就是沈鹤归,为什么不告诉他。
坐在他对面的沈玄合掌收拢拆解之术,一时间神色像是老了二十余岁。
他沉沉地叹息,苦笑着说:怨尤神大人,过去的事,何必还要他再经历一遍呢。我也不想他再恨我了。您能理解我吗?
祈尤虽说不憎恨他,但也并不怜悯他。
他随手将递到面前的手机、身份证与火车票塞进口袋,面不改色说:你争取多拖陆忏一段时间。
昨天晚上两个人都有意把电量充的很足,可以挺个两天左右,但保不齐陆忏今天杀回来,中途发现小公主跑路了,备不住要当场杀人。
祈尤将自己的原配手机取了出来,利落地拆下手机卡,与手机一起摆到桌上推到沈玄面前,劳烦寄存。
他没有与人多费口舌的意思,说完这句话半垂下眼帘,转身欲走。
沈玄不自觉挺起脊背,望着他离去的眼神透出苍老无奈之色。
他长叹一声,恭敬地开口:
恭送神明大人,愿您此去万事胜意
车站里的人群熙熙攘攘,大多人手提着大包小裹,神色匆匆,步履忙忙。
四五十岁的中老年人比一些年轻人更有冲劲儿。
祈尤被行人撞了一下肩膀,下意识抬眼看过去。
撞了人的估计跟他是同一趟列车,拎着两个鼓鼓囊囊的行李包,先把其中一个往肩膀上一甩,另一个倒腾到另一只手上去。
男人活动着被勒得充血的左手,讪笑说:哎呀妈呀,不好意思啊,小老弟。
祈尤:
哎妈,你也这趟车啊?
男人看面相应该是三、四十岁左右,一笑起来嘴角要咧到耳根去,可以说是相当自来熟了。
祈尤还是头一次被人搭话,下意识想照照镜子看一下自己的绝缘脸。
他不回话,男人也不觉得索然无味,反而呲牙一笑说:那太好了,老弟你坐哪呀,我坐55号,咱俩万一挨着呢,我带了烧鸡,可香了呢。
祈尤:最好不要坐一起吧。
他面无表情说:不会那么巧。
说着反手从口袋里抽出自己的车票。
加黑加粗的56号。
祈尤:艹。
他面不改色把车票又塞回去,毅然决然往回走去。
哎哎哎,大兄弟从这回不去啊,都检票了,你干啥去!
不干什么,我退票,我走着去目的地。
火车座位是三人的,祈尤坐在中间,像是一座会喘气的墓碑。
他心里暗暗给订票的沈玄又掺了一笔。
右边坐着的是一位六旬老太,左边靠窗的则是那位操着一口东北腔调的大叔。
祈尤拉着一张驴脸想要就地回魂请庙去。
火车里依旧拥挤,坐着的、站着的人大多都透着不可言说的疲态。
有人抻着脖子顶着头说话,小孩子止不住地啼哭,家长无奈又宠溺地劝哄,声音揉在一起便闹闹哄哄,让人心里烦躁。
祈尤对面的座位也有一个孩子,但还很小,被女人抱在怀里吸吮着大拇指,黑豆似的眼睛好奇地看着车厢。
他不喜欢小孩子,只瞄了一眼便移开了视线。
他身边的五旬老太握着智能机,老花镜后的双眼需要迷成一条缝隙才能勉强看清手机上的字。
她轻轻叹一口气,颤巍巍将手机伸到祈尤身侧:小伙子你帮我看看,我这怎么没有声音啦?是不是坏啦
祈尤先是茫然,再是错愕。
他怀疑自己出厂设定的屏蔽系统是不是真的坏了。
他伸手也不是,不伸手也不是。
幸亏旁边的东北大叔特别自来熟,笑呵呵地说:哎,大妈,您哪的啊?拿来,我给您瞅瞅。
老太没听清他前面说什么,只听到后面一句给您瞅瞅,感激地看了他一眼,把手机递到他手上去,嘟嘟囔囔念叨着说:人老啦,越来越跟不上时代了,看字都是看不清的。这手机呀,还是儿子给买的。
大叔轻车熟路检查着她手机页面的显示标志,热络地说:那您这次是要去儿子家呗?
是啊,要去抱孙子哩。
老太的眉梢眼角都染上笑意,嘴都有些合不拢,露出镶着银边的牙齿。
真好,真好。
祈尤坐在他俩中间像是一瘫痪的小鸡崽,偏偏大叔聊天还要带上他一个,哎,老弟,你是开学了吗?
我还真不知道我在哪上学。
他木着脸,半天才敷衍地嗯了一声。
那你今年是上大学了呗?大叔笑嘻嘻地说:我儿子也快高中毕业了,哎,你在哪个大学啊,好不好?
祈尤:霍格沃茨学院。
大叔:
他不动声色握着手机往窗边挪了挪,哦,那还挺好的。
老太不知道哈利波特,自然也不知道霍格沃茨,笑眯眯地问男人:那小伙你这次是
哦,我回老家。大叔呲牙一笑,过年的工钱,前几天才结,黑心老板不要脸,难怪媳妇跟包工头跑了,活jb该。
老太:
他鼓捣了几下又把手机递回去:喏,好了。
谢谢
嗐,谢个鸡啊不是。
大叔咳嗽一声:我是说,不用客气。大妈你咋这时候去抱孙子啊。
老太木着脸说:我前儿媳妇跟包工头跑了。
大叔:
祈尤:嚯。
他压了压唇角的笑意,低着头随手拨弄着沈玄提前准备的手机。
他要这个是用来打发时间的,毕竟除了陆忏以外他没有别的联系人。
这件事他也并不想把陆忏牵扯进来,肃佑宗与他的羁绊,在沈鹤归身死时就已经断了。
一阵小孩啼哭的声音在他对面响起。
祈尤下意识抬头看去,年轻温婉的女人熟练地轻拍襁褓,面上的神情温柔如水。
她小声唱着江南的调子,像是洒进心口的月光,缠绵婉转。
宝宝不哭,不哭,我们快要到了,女人说:我们去见阿爸,好不好呀。
对面这三个人的目光都投在她身上,女人无暇顾及,只匆匆抬起头笑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