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怪大叔把他当场离家出走的小孩。
你在哪站下车啊?
祈尤觉着这个问题无关痛痒,随口说:沈沽站。
沈沽沈沽啊。
沈沽山是国内比较有名的一座大山,坐落在市外的郊区,那一片无垠区域都算在沈沽山内。
那边可冷呢,老弟你穿这些去怕是不行。
祈尤不甚在意,他是打算直接杀上埋骨之地,如果顾不鸣在,那就就地超度。
你要不嫌弃的话大叔似乎也有些为难,忍着肉痛说:哥这也没有什么好衣服,要不这件给你?
祈尤看了一眼他身上套着的大画布。
不用,谢谢。
大叔眼巴巴盯了他半晌,瞅得祈尤想一巴掌把他拍出窗外,这人忽然说:老弟,你是不是哪家偷跑出来的少爷来体验生活的啊。
祈尤:
我不是,我没有,别瞎说。
快马加鞭奔向目的地的不止小少爷一个人,还有他饲主。
陆忏怕人饿着,尽其所能用一天赶出了半个月的工作,夜里连觉都没睡实,裹了外衣草草在宾馆床上休息了一晚。
第二天急着忙着赶回去,结果迎接他的不是温香软玉的小公主而是空空荡荡的冷屋子。
陆忏:
虽然祈尤这人平时也不喜欢回他消息,但不会一声不吭就跑了。
他心里没来由地一跳,摸出手机进入□□模式,点进右上角文件夹里最隐晦的图标。
一个圆圆的小红点正微微闪着光,坐标于市中心九局高层。
哎老陆你回来啦?怎么这么早啊。
江浮生嘴里叼着半张奶黄饼,眼睁睁看着某人压着一股黑旋风刮进来,他呆滞片刻,麻木地咽下食物,迟疑地问:你你烧纸去了?
来者正是一脸黑气缭绕的陆忏,他周身气压压的很低,几乎要结出冰碴子来。
他抿了抿唇,没有心情回答江浮生的话,径直从他面前阔步走过,直奔向局长办公室。
到了这个时候,陆忏也并没有忘记他的一身好习惯,站在门口礼貌地敲了敲门,三轻两重,直到屋里传来一声进来,他才推开门走进去。
九局局长一如往日端坐在办公桌后,手里捧着热气腾腾的热茶,白瓷茶缸看上去寒酸得可笑。
沈玄见到他那一刻,面上的神情竟然有几分如释重负的意味。
他慢吞吞放下了手里的茶缸,随意搓着烫红的掌心,轻声说:小陆,你回来啦。
陆忏眉梢抽搐,隐隐可见鼓起的咬肌,可见他使了多大力气压抑着他的怒火。
是。
这个字被他的牙齿重重咀嚼过,显得狰狞森然。
陆忏回手带上门,一步步走到沈玄办公桌前几步站定。
这个距离刚刚好,进可攻,退可守。
沈玄头一次见他一手养大的孩子露出这样的神情,他肩膀与背脊的弧度拉得很满,宛如一把弓箭,好像杀气腾腾,也像溃不成军。
他想着他该说些什么,于是试探性说:
你那边的工作怎么
祈尤走了。
陆忏截断了他的话,目光愈发炽热尖锐:他走之前来找了你,是不是?老沈。
沈玄长长地叹出一口气,是。
跟噤派有关,是不是?
沈玄说:是。
陆忏死死咬着牙关,一字一顿说:跟你拉拢他进九局时的约定有关,是不是?
沈玄蓦地一僵,如同心口一道隐晦陈年伤疤被人狠狠撕开,他先是茫然,再是被铺天盖地的疼痛渗透。
他同样咬着牙,说:是。
去年九月末怨尤神入世,沈玄拉拢祈尤入局,单独与他在审讯室见了面、谈了话,内容不详。
江浮生多嘴问了一句局长是给了什么好处。
沈局长说当然是因为九局员工宿舍风景优美设备齐全。
这种话,陆忏是不信的。
从他见到祈尤那一刻起,他就知道祈尤不会轻易入任何局,除非有他所求之物,并且是梦寐以求。
你答应了他什么?
陆忏紧紧盯着他,恨不得把人盯穿了。
沈玄欲言又止张了张嘴。
他不想你知道的。
老沈,陆忏加重了语气,祈尤不是别的什么人,他是你儿媳。
沈玄:
如果是别的什么人出了什么事,我看都不会看一眼,但他是祈尤。
陆忏攥紧双拳,每一个字都砸在人心坎上,九局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破事儿我不说不代表我不知道,噤派和九局的牵连我也不是他妈的猜不出。但这些我早就和你说过,老沈,九局怎么样我不在乎,我留下来是怕你哪天死在这把椅子上,连个给你收尸的机会都没有。但你他妈你不能把祈尤也扯进来!
他的声音在颤抖,字字句句浸着血。
祈尤神力尽失,手上还有一道枷锁,他去人生地不熟的地方
陆忏忽然哽咽了,他想起祈尤疑惑又认真地问:你喜欢我什么?
我杀过人,放过火。很坏。应该烂在庙里,死在梦里。你喜欢我什么呢?
喜欢你什么呢。
好像也不是喜欢你什么。
我只是,喜欢你啊。
陆忏扬起脸说,他不是神,他是人啊
只是一个贪吃贪睡爱摸鱼,浑身懒骨头,干净又善良的人啊。
他不阴鸷,也不恐怖,磕到碰到会痛,一条路要走好几遍才能勉强记住,也会在别人落泪的时候无声地递过去一包纸巾。
他不是怨尤神,他是祈尤。
让他活下去,让他
活在光里。
难道就这么难吗?
所有人都想怨尤神手染血腥,那是他仅有的价值。
唯有陆忏站在神龛下,伸着双臂,随时准备接下失重坠落的神明。
可他眼前蒙着一条由神明亲手系上去的缎带,陆忏看不到他,哪怕知道他身后暗潮涌动。
局长办公室里寂静得仿佛一场无声的审判。
最终是沈玄败下阵来,他仿佛于一瞬之间苍老,神态疲倦不堪,轻声说:如今我终于信了。
不等陆忏疑问,沈玄苦笑着回答说:相信因果,欠下的终有一日要当面认罪。
小陆,沈玄半坐起身,收拢着摆在桌上杂七杂八的物件,动作很慢,捻指抬手的力气都在逐渐消磨,我记得你小时候啊,军营那群小崽子问我,为什么我姓沈,而你姓陆。
他低下头笑了一声,与一个普通的年迈的父亲别无二致。
你从来不问我,只是会在他们问我的时候,在他们身后偷偷看我。
沈玄将桌上的笔筒、笔墨、纸砚、镇纸一类的通通扫开,露出桌案的皮面。
他面不改色地从抽屉里摸出一把裁纸刀,沿着桌角裁下一块方方正正的皮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