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城乾正门之外,东西两条大街并延而行,一为重德,一为逐玄。而那两座皇家御点之观,金乌与太渊,便分落于两街之上。
大崇尚道,而道却又不脱于民,故而这两座道观旁的街巷,非但没有清高难近,反而店铺林立,自四方而来的商贩,常熙攘地汇聚于此,伴着那喧嚣的鼓瑟之声,令人沉醉不知何年。
钟棠的五味斋,就开在这重德街上,与金乌观相距也就百步多。后来钟棠自己也暗笑过,到底是缘分始然,这样近的距离,便是没有青屏山庄那趟,他与李避之相遇,也不过是早晚的事。
杏仁酥上喽--
山药糕您稍等。
刚出笼的乳酪子
钟棠靠在高大的柜台之后,偶尔扬起头来,看着铺子中挨挨挤挤的客人,他这掌柜的当得也清闲,除了每日限定的几种点心需他亲制外,其余的便干脆都交给了店伙计。
而他自己则躲在柜台后面,或是拨弄算盘,或是修剪兰草,还能听听往来客人们的闲谈。
当真是悠闲岁月不嫌长。
赵老哥,你可知最近城里可有什么大事?今早我瞅着怎么连城防卫都上街了。
钟棠闻言,不禁抬头望那边凑凑,也想听听可有什么新鲜事。
哟,你这还不知道呢?十月初九,西隶送来的联姻公主,就要入城了。这节骨眼儿上,谁敢出岔子。
联姻钟棠却又兴趣缺缺了,他低下头来继续有一搭没一搭地剪着兰花的叶子。却不防面前的柜台,被人轻扣了三下。
钟棠一抬头,瞧见双浅碧色的眼眸,清澈透亮得跟黄狸儿有得比。而眼眸的主人,此刻正笑眯眯地跟他打着招呼:钟掌柜,我又来啦。
这大约是个十六七的少年,肤色偏白不似大崇人,但头发却又是乌黑的,也不全是西边异族的模样。
钟棠见了他,也托着下巴笑了笑,朱色的袖摆就铺散在柜台桌面上:又来给你家主子订糕饼?
少年用力点点头,将一只小笺并些许定钱送到钟棠面前:所订的花样,数量都写好了,这月廿三来取一批,下月初八取剩下的。
钟棠垂眸往那小笺上扫了一眼,笑着说道:这临安城里数着你主子的生意最好做,我记下了,你只管到那天遣人来取就是了。
那便麻烦钟掌柜了。别看少年岁数不大,办事却很是妥帖的,钟棠与他也颇能说得上话。两人随意地聊着,直到少年因着府上有急事,才匆匆地离开了。
少年走后,钟棠又无趣地趴回到柜后,有意无意继续听着那两个客人聊天。
西隶公主进京,咱们临安有钱的人家里头,也跟着时兴起那边的物件,连带着西来的商贩,也赚了大钱。我前几日听在户部王大人家做工的侄子说,他家便刚入了尊金衣女偶,不到一尺长,就值这个数。
哎呦,到底是有钱人家
赵老,您的桂花酥。这时候,张顺子将新出笼的点心推了出来,那二人各自得了,便从铺子里走了出去。
还是没什么新奇传闻,钟棠兰草也剪够了,随意地抬头往外头看看,却正瞧着两个身穿淡青色道袍的少年,进了铺子里
两位--
两位小道长看看想吃什么,桂花酥杏仁酪子都是刚出来的,还热着呢,若要玫瑰饼海棠糕,便需再等个片刻。
张顺子正要迎上去招呼,冷不防却被钟棠抢了先,他拨弄着腰间的金铃,笑盈盈地看着那两个小道士,直将他们看红了脸。
要,要桂花酥就好。个子矮些的那个,话都说不溜妥了,连看都不敢多看钟棠一眼。
刚说出口就被旁边高个的暗捣一下,那高个硬是梗着脖子,跟钟棠说道:要海棠糕,我们等着就是。
钟棠又一勾唇,眼眸流转间,说道:好说好说,这海棠糕确实要尝一尝的。你们观中的那位李避之,李道长,便很是喜欢。
李避之师叔!他也喜欢吃这个?!矮个的小道士惊呼一声,眼睛变得锃亮,像是发觉了了不得的事。
钟棠却只看死平淡地点点头:是呀,他亲口承认说,是喜欢的。
那我也要海棠糕,要多多的!矮个的小道士满脸欣喜,一个劲地翘脚往里头看,生怕那李师叔喜欢的海棠糕眨眼就没了。
钟棠见状,拢着朱袖倚在柜台便,试探着问道:小道长可与那李道长相熟?
那矮个小道士吭哧吭哧还没说出什么来,反而刚刚安静了许久的高个道士,气冲丹田的大喝一声:相熟!
钟棠着实被吓了一跳,身子险些歪倒,那高个的小道士却很是激动地说道:我大金乌观,谁人不知李师叔的名号!
钟棠有些茫然地眨了下眼,他怎么都想不到,那冰山似的李避之,竟这般受小弟子的欢迎。
哦,这位李道长,当真这般厉害吗?
钟棠的话刚落音,却见铺子里又进来了三四个小道士,他们听到有人提及李师叔,立刻纷纷凑了过来:李师叔呀,他可是师祖的关门弟子!
听人说,他根骨清奇,灵脉乃上上之等,师祖当年一眼便相中了。
还有,李师叔十来岁的时候,便跟着师祖云游四方了!连现在的两位代观主师伯,都未能同去呢!
钟棠只觉得自己是捅了麻雀窝,这叽叽喳喳地一群小道士,都满脸憧憬崇拜,七嘴八舌说个不停。不过他倒也没真昏了头,抓住点空隙便问道:云游?可知他们去了何处?
这下终于将小道士们问住了,个个皱眉苦想,却只摇摇头:这确是不知的,大约是西边吧?
胡说胡说,明明是往北去的!
眼看着小道士们就要吵起来了,钟棠赶紧从柜上拈起几只糯米团子,眼疾手快地塞进了他们的嘴里:这是铺子里新出的点心,请几位小道长尝个鲜。
软软的糯米皮几乎入口即化,还未等生腻时,舌尖便尝到了艾草馅的清甜,小道士们腮帮鼓鼓地嚼着,当真无人能分心争吵了。
可一只糯米团的作用,到底是有限,矮个的小道士吃完了,就又开始碎碎念起李师叔来:李师叔跟着师祖,那一去就是七八年,回来后没多久,就入宫除了五秽。
五秽?那又是什么?钟棠又往矮个小道士手上,放了块桂花糕,引着他继续往下说。
谁知旁边的高个小道士却抢着说道:五秽,就是天上的五颗祸星!
四年前,李师叔刚随师祖回临安没多久,天象便生异变,五秽临于皇宫极政殿,一时间人心惶惶,圣上怕因此危及社稷,便急召金乌与太渊两观之人入宫商讨。
钟棠点点头,又往他手中放了块杏仁酥,高个小道士忙塞进嘴里,旁边的小道士见状,也立刻接着说道:太渊观那群不中用的,连下了九道金光阵符,可撑了不过三日便溃破成灰了。
幸亏那时候师祖他们回来了,李师叔当夜便独身入了宫,执木剑往那极政殿顶上一立,你猜怎么着!
钟棠眯眯眼,往这小道士手上,放了盏乳酪,只见他豪气地仰头一干,将瓷盏重重地放在柜上。
顷刻之间,狂风大作,仿若虎贲龙啸,青紫雷电自九天,滚滚而来,眼看着就要劈到李师叔身上了
钟棠听得正起劲,小道士却猛地来了个大喘气,气得钟棠又给他灌了盏酪子,他才抹着嘴继续说道:只见李师叔不避不闪,青袍烈烈迎风而起,手中木剑骤然起落,那天雷竟直奔秽星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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