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有令雪楼,冉清萍会不会也一样,在登仙的最后一步,功亏一篑?
这么想来,或许阿宁的存在,并不是一件坏事。至少,有阿宁跟着,冉清萍不是一个人。
不至于完全的孤寂。
可转念一起,若只为不无趣而随便留个人在身边,又无异于引鸩止渴。毕竟就算冉清萍不愿多谈,但阿宁害冉清萍断臂的嫌疑是明摆着的。
阿宁一边是对冉清萍的真情实意,一边又是痛下杀手,这个人首鼠两端到这等地步,到底意图何在?
这些疑问,在童殊肚子里滚了一遍,却无从与正在回溯的景决谈起。
一股浊气缓缓吐出,他无奈地瞧着端端正正立在身旁的景决。
也不知世间那些情侣当情人正在眼前时,会有什么冲动。童殊此时很想握一握景决的手。
可叹的是,他只能再三告诫自己现在是景昭,只好朝着景决深看了片刻,而机警如景决,已经微微颦眉睨了他一眼。
景行宗之人断案所需最擅于察言观色,一丝异样也逃不过他们的眼。
童殊直觉接下来的话最好不要谈、不要听,他连忙掩饰着转过身,低低的嗓音还是响在了身侧:惜暮,你是想素夫人了?
我想的是你!童殊真是不想再扮演景昭了,尤其不想演景昭为情所困的样子,但也只能扶额装道:是,素如此次云游不知何时能回。
景决道:你既想要子嗣,便好生与素夫人说,不必顾左右而言他,素夫人为人直爽,不喜遮遮掩掩的方式,你该比我更清楚。
天啊我为什么要和你谈和别的女人生孩子的事情。可是还得继续演:你所言极是,待她回来,我便正式与她说。
你既要说,便一次说清要生几个、各几时生,也好让素夫人有所规划。
童殊不敢置信地瞪大眼,景决与景昭的关系居然好连到这么私密的事情都能聊。
这般神情落在景决眼里,换来的是景决怒其不争的一瞥道:素夫人正徘徊在悟道境中段,若是生子,对修行影响极大,需得早做规则。
嗯童殊只讷讷点头。
显然他这种表现并没有获得景决的满意,景决走近了又道:惜暮,女子修行不易,你该多体谅素夫人。
好好好。童殊心中哀嚎:我真的不想再聊下去了。
所幸景决并不纠缠,点到即止。
只是,这对话一打住,那童殊压了一肚子的疑问,便也失了问的机会了。
冉清萍的说的理所当然,但童殊仍有不解,比如就算定婚约,为何是定的景决,景决又因何会同意?以景决的回溯来看,婚纸是在十九岁之前定下的,他实在不记得十九岁前与景决还有什么更深的交往。他还没有自作多情到以为仅凭两面之交便能让景决情根深重。
他不由深看几眼景决,酝酿着如何以景昭的身份引出此话。以景昭与景决私下里的关系,肯定是已经知道的事无俱细,该怎么引出话题是个难题。
思索良久,担心又惹景决思虑过重,便此作罢。
而后他与景决收拾了大殿,临走时童殊多看了一眼这座破庙。此庙离甘苦寺只有半日脚程,按说是一座千年名刹在此附近,这座庙是收不到多少香火的。
之所以能有一脉香火传承到此,皆因此处所供菩萨是送子观音、土地神与风雨神。这些都是日常所求之神,与甘苦寺所供大佛有所区分。
从这座庙留下的建筑与装修来看,从前的香火应该还算旺盛,只是不知为何忽的衰落至此?
童殊有些牙酸地想,总不能是甘苦寺为了添香火,也供奉上了送子观音。可是甘苦寺是全是男僧,一个女尼也无,若当真供起送子观音,又如何接待女香客,这实在是
这太不可能了。
出了这座破庙,五里地之远多了一座面馆。
童殊意外于此处荒郊野外竟有面馆,与景决拾级而上,扣开了门。
更意外的是,店里还挺热闹,坐了三四个食客,其中有两个穿着白衣僧袍,头顶上各有三颗戒疤是甘苦寺的沙弥。
童殊视线从两人细织棉锦的僧袍上扫过,冒出一个疑问:甘苦寺以苦修著称,怎么现在连小沙弥的用度都这般好了?
店家是一个精壮的中年男子,店里没有菜单,问了店家,对方只分了一个眼神给他,然后头也不抬地拉面,道:本店名叫丁氏牛肉面,自然是只卖牛肉面。
童殊的视线又扫过那两个僧人碗,道:你这里离甘苦寺近,卖荤面生意能好吗?
做生意的顶烦人家说晦气话,店家不客气地看了童殊一眼,怼道:你若不吃,左转出门,不要坏我生意。
旁边吃面的两个僧人投来气势汹汹的审视目光,童殊与景决只做没瞧见,他们交换了一个眼神,捡了一张桌子坐下,童殊道:自然是吃的,给我们来两碗。
他将店内陈设仔细看了,面南供了一尊小佛,摆设格局颇有讲究,想来这店家是理佛且还懂些风水。
店家上面时,童殊找话道:这里离甘苦寺脚程正好是半日,从那里下来的僧人和香客走到此处正是饥肠辘辘,生意哪有不好的。
店家脸色这才好转些许,算是正眼瞧了他们一眼,大概是见他们气度不凡,面上生出了几分敬意,主动问道:客官是到甘苦寺敬香的?
是。童殊答。
那你们算是来对了,明日甘苦寺有一年一度的讲经会,开门迎四方香客,各大名门宗主已悉数到了寺里,盛况空前。若你们能吃上寺里施的洗运茶更是值了,能有一年的好运气。
洗运茶得早早去排队罢?
寻常人家是得早去,我看两位公子晚些去应该也可。
为何?
只要能捐上十斤香油,午前去都有的。
童殊捏着筷子听着,慢慢地皱起了眉。强忍着压下怒气和疑虑,套店家的话道:那店家明日岂不是要闭店前去?
我不去。店家理所当然地道,明日正是生意最好之时,我自然是做生意为上。
这便怪了,这店家是理佛人士,理佛之人无不向往听谒大师讲经,一年一度的讲经会,哪是肯为一日的生意错过的。
不多时,那两位僧人结账离店,童殊看了一眼汤底,内有肉渣。这两位僧人毕竟是一嗔大师座下,单凭所见童殊不好给人定下犯戒之名,他压下怒气,他直忍到两位僧人出门了才啧了一声道:现在的僧人竟然吃肉了?
店家古怪地看他一眼道:早就吃肉了,两位公子是远道而来吧,不知道甘苦寺弟子分净衣【注2】素衣两系了吗?
不曾听过。童殊搁下筷子,皮笑肉不笑道。
净衣系弟子掌寺务,理俗事,料理寺产,采购香资,因迎来送往,也是可以吃两口肉的。而素衣系弟子专事修行,苦行礼佛,不问俗务,他们是不吃肉的。
净衣系?居然还能这样分法!真是好笑,什么时候僧人喝酒吃肉还如此正大光明了?想过烟火日子就还俗,赖在寺庙里吃香油钱算什么?真当个个都是弥勒转世,可以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么?
他一连几句反讽,说得店里所剩两名食客放下筷子,面色不善地望了过来,店家听此,脸色陡然一变,不由分说,过来收碗,赶客。
童殊拦道:这是何意?
我店小,供不起您这样的贵客。您在我店里说这等不敬之语,要是让净衣弟子听到了,我这生意也别做了。
甘苦寺护佑一地,最是体恤百姓,怎会干涉民生?童殊不解。
你说的都是多少年前的老黄历了,今时不同往日,你快走吧,你要不走,别怪我拿扫帚赶人了。店家凶狠威胁。
店家你有甚好怕的,有一嗔大师在,一众僧人总不能胡闹。童殊不相信一嗔大师会任由这种事情发生在甘苦寺的山界内。
一嗔大师?店家以一种复杂的眼神看向童殊,客官,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
作者有话要说:【注1】魔人、魔王、魔君的设定是我自己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