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女郎未回首,只抬手在虚空按了按,示意景桢禁声。
景桢一愣,当即把剩下那个字生生咽了下去。
景决眼睫轻轻颤着,眉宇微聚,神识隐隐有动荡之势。
忽闻一阵清冷的竹韵檀香,有如林籁的女声响在耳边:决儿,莫急。
景决眼睫陡地一颤。
女声又起:我去护他,你放心。
这女郎声音清而净,似有泉韵般淌过神识,蠢蠢欲动的焦虑神奇地被抚平了,景决的眼睫缓缓停下,闭成两排鸦青。
只手指还微微蜷着。
又被女郎轻轻按了下手腕,劝住了不动。
再听那女郎道:我和一嗔大师与他母亲有些渊源,这件事我本也是要管的。总归将是一家人,身为长辈,我也该护他。你不必挂怀。
景决终于松了指,一声梵音入耳,他神识如雪覆满岭,归于清静。
女声清悠:沉气,松神。
景决依言一松,神识一寂,再无纷扰。
睡罢。女郎低言,而后缓缓转过身。
景桢跪在原地,不敢抬头。只听得那女郎款款数语,安抚住了景决。
之前溢出的满室剑意无声消散,景桢长舒一口气,正等着女郎吩咐。
就在此时,一阵错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有一人踉跄扑进门中。
景椿走得急,差点跌个跟头,不及看清室内情景,闷头急道:童公子走了!
景桢抑制住了想捂眼的冲动,正在想该如何提醒对方,便听景椿又道:他给我施了瞬时定身术,要我术解后来看看你,桢哥你怎么样啊啊啊
景桢无语垂头,没眼看景椿。
果然,景椿在看清室内之人时,讷讷止了声。小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小声道:主主母?
此女郎正是景行宗主母,景昭之妻,更是修真界道教一脉 一上一真中仅剩的真人,也是整个修真界女修榜榜首焉知真人,素如。
素如于修真界全榜排名,现下仅次于冉清萍。
她佛道双修,既有道修的飘逸,又有佛修的出尘。
风度直逼男子,甚至这天下没有哪个男子有她的气度,她好似站在雪岭之上,俯视着众生男女。
偏偏又生得一张花姿雪容,眸若清泉,面沉似水,清丽脱俗,叫人不可逼视。
难怪景昭以天下第一宗宗主之尊,也要对她又敬又爱又惧又念。
素如看向跪在门前的两人,叹了口气道:起罢。
景桢与景椿一听对方叹气便心中打鼓,家中这位主母最是散淡,不喜这些凡礼,已于宗中多次示意。
此次他们实在太久没见主母,一见之下满心只剩下惊诧,一时忘了主母喜好,本能地便跪了。
得言站直了,却也不敢抬头,只垂眸垂手,立在一侧。
素如道:乾玄阵可还堪用?
这一句话没有任何感□□彩,平淡如水,却叫景桢景椿冷汗铺来这是在质疑乾玄九子的列阵之能。
景桢与景椿身上一片冷汗,却无一人申辩。
景行宗只讲证据,对外如此,对内更是严苛。事实确实是他们未能拦住童殊,唯有认责。
素如目光投向窗外,看着向山林伸去的街道,道:拦不住他倒也正常,以后注意。
她说着,举步前行。
素如一向来去自如,连景昭也无从干涉。
景桢与景椿眸光随着素如的脚步追到门边,也不知哪来的勇气,他们对视一眼,景椿先开了口:主母,您来路可有遇到尊主?
素如身形一滞,脚尖停在门槛前,道:未有。
景桢强壮着胆补道:数日前,尊主收到信报说您有难,尊主放下诸事,往东去救您了。
救我?素如鞋尖转回来,我几时用他救?
确实,厉害如焉知真人,只有她救景昭,何曾需景昭救她了。
景桢与景椿握了握拳,主母说的是事实,他们没人敢接话。
须臾的安静之后,素如淡声道:给他传信,速回。
景椿机灵,追口便问:回何处?
素如步子停在原地,不知是在想这个问题,还是想起旁的,片刻之后,只回了一个字:宗。
是回景行宗的意思。
景椿心想反正已经开口了,说多说少都是一罚,便又问:信以您的名义?
是。
景椿一鼓作气问:您归否?
归。
素如留下这个字,便抬步离开。
景桢与景椿对视,眼里都按捺不住激动之情,他们家宗主日日为宗务所累,夜夜徘徊于修竹苑。明知主母不在内,却仍不敢进入。
全宗上下,无不心急。
景桢与景椿一时忘了起身,才回过神,便听有一丝清音穿墙透门而来:归位,守阵,勿言其他。
两人腿又是一软,道:遵命。
而后迅速归位,乾玄阵重建好,看不见的灵力波动笼罩住景决所在的屋子。
屋子里,只有一个沉眠的景决。
无人之处,有一阵悄无声息的波动。
去而复返的焉知真人,重新出现在了景决的床前。
此时景桢、景椿已退下。
屋里寂无人声。
景决是她一手带大的,按亲辈论,她是侄媳;实际她于景决却是长姐如母的角色。
她看着长大的孩子,景决少时率直明朗、无邪多情,本该随他父亲景逍一般长成翩翩公子。
她与景昭最大的争执,是该不该让景决驯剑。
泱泱天下第一名宗,竟然连一个小儿都顾不住。要一个才六七岁的孩子,违背天性入了剑道。
而后又要不及弱冠才十几岁的少年驯剑。
好好一个天真浪漫的孩子,好好一个多情善感的公子,有着最尊贵的身份,却被景行宗磨得无悲无喜。
身负仙命又如何,臬司仙使又如何?
于素如眼里,都不如让曾经那个少年,去追求心上人,甜言蜜语、打情骂俏,哪怕今天吵架,明天生气,后天吃醋,曲曲折折的分分合合。
别扭也可,娇气也好,也要好过如今这般活成孤家寡人,走不出心魔。
景决的修行,虽大多是景行宗长老指导的,但也是素如一力教辅的。
她知道以景决的灵识,自回溯到二十四岁的扶道境起,便可以控制自己何时回溯结束。
她轻幽了叹了口气道:明日你便结束回溯了,可想好了如何面对他?
她长久地顿住,接下来的话似乎叫她颇为忧心,又长长地叹了口气,她道:你与景昭所谋之事,已步步如你们所愿,现在,决儿,你可有后悔?
你自毁道体前,问我律规重于生命,是否有什么还要重于律规?你现在找到答案了吗?
决儿,你欠他一条命,还他一命,当真能抵清吗?
作者有话要说:读者先冷静一下,本文有好几个boss。Boss不一定都是坏的恶的,只是立场不同。在不剧透的前提下,分两点给大家简单说一下。
一、先给大家梳理一下有关景决我在文里埋的伏笔(不全,我暂时只想起这些,欢迎补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