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不要说陆殊弹得一手好琴,又会各种奇技杂术,往往一出手,便叫人击掌赞叹;偏人又生得风流,眉目多情,顾盼生辉;性子又活泼伶俐,神采奕奕。他在人群中,便是光彩夺目一处,大家都爱看他,姑娘们见着他都脸红,少年们与他或是呼朋引伴或是争风吃醋,好不热闹快意。
而景决身为景行宗人,秉持着与各仙门保持距离之要旨,他常常是一身暗沉的玄衣,隐在人群中,大多只能远远看着陆殊的热闹。
他曾也试着要靠近,可是陆殊周边总不得空,他稍一犹豫,陆殊要么被人拉走,要么他就被不知谁挤开了。
他在人群中能看到陆殊,陆殊却看不到他。
他总想着等会散了再找机会,可人群一散,便不见了人。
头两回他还默默地连着在节会上找几日,皆是无功而返。
后来是实在忍不住,将作不经意问芙蓉山门人陆殊的去向,才知道陆岚管陆殊甚严,外出一日便是要回山的。
平白错过了许多次。
十几岁的年纪,初次心意萌动的喜欢一个人,一半在羞赧,一半在思念。
想要说几句话,思来想去不知如何开口,好似隔着千山万水,山重水覆开不了口;
想要牵一下对方的手,百转千回,还未付诸行动,便在心中将自己千刀万剐一遍,只觉那梦中情人,是容不得半分觊觎与玷污的。
少年的爱恋,纯洁如皎月,美好如新雨,丝丝旖念因情动生起,又因生怕亵渎了心上人压下。
如此反复,煎熬折磨。
十六岁那年的心动,撬开少年剑修坚硬的心扉,理智的剑修一开始就知道不是所有人的心事都能幸运地装进蜜罐,他一猛子扎进一坛苦酒,甘之如饴。
当初未料,这苦却是没有尽头。
想见,见不到。
见到了,近不得。
怪自己不够大胆,再三告诫自己下次见到那个人自己一定要更像个男人。可只是远远见到那个人,便已心跳失速,再不复从容自得。
怪自己不够成熟,大可光明正大的去寻人攀谈,可是十六岁那年天蝠洞中猝然而至的滚烫热意是明明白白的,抑制不了的身体反应是骗不了人的。这些年里的旖旎的心思亦是真真切切地存在着,并且还在无数个日夜里越发的纠缠着他。
他并不光明,也不磊落。
那张陆殊给他的黄纸书笺,无数次在灯下展开,黄纸甚至都被摸出毛边了,可一想要到烧了才能寄到,便又不舍得烧。
辗转三年,已被思念压得透不过气,他渐长的暴躁落在景昭眼里。终于这一日景昭状似无意问他要不要一同到芙蓉山议事,他终于在厚着脸皮,随着来了芙蓉山。
芙蓉山绵延十三峰,景决在山间绕了半日才看见这处小苑,却没见着所谓的主母少主居所,只寻着这座小苑,四周清冷,人迹罕至,便想向苑主人问路。
于是,轻轻扣了木门,无人应答;
再扣,良久才听到懒懒一声答话,请他进苑。
门未上锁,一推即开。
入目是一座灰墙小院,墙围翠竹与花草交错。
中央一棵绿云遮的石榴树,火红的石榴花开的如旖成绮。
细风拂进,落英红雨落飘荡轻舞,散在树下的竹桌藤椅,以及椅上的少年身上。
那少年穿一身青罗软衫,枕臂懒懒倚在藤椅之上。
大概是刚做了个美梦,要醒不醒,长长的睫毛轻轻颤着,像是在回忆什么甜美的情节。
眼角弯弯,嘴角也弯弯,一腿支着,一腿随意搭着,听到客人已进来,并不以为意,也不戒备,怡然自得地应一声来人何事,连眼也懒得睁一下。
景决不由走得近了,原已要开口问路,先是看到少年那慵懒惬意之态,他微微怔住;待认出那远山黛眉与含情唇角,登时整个人僵在原地,脸上腾的烧起,心中怦怦直跳,目光也不知该放何处,窘意催他离开,可身体却不肯迈开步子。
这一眼,仿佛一把将他又拉进那坛苦酒。
不同于那些思念的日夜里的苦味,此番的苦味却是饮后回甘。
人在眼前,眉目如画,比他夜里描摹的那些画样要灵动百倍,心中悸动来得措手不及,心跳撞得他喉头发紧,竟是一时说不出话来。
陆殊等了等,不见回声,这才掀开眼帘瞧了来人一眼,被扰了眠的恼意升起,略有愠色地开口:外人入山,擅闯私宅,哪家仙门的人这么没有规矩?
那声音干净如林籁泉韵,说的是责怪的话,却带着三分笑意,倒叫人不知该正色应他,还是就着趣头说笑过去。
景决从小端身持正,与人说话一板一眼,被那少年这么一问,一时哑口无言。
陆殊等了半晌,见来人不答话,这才彻底睁开了眼。
这是一双宜喜宜嗔的眼,顾盼间光华流转,叫一树落英都失了色彩,望过来时,含着被扰了清梦的嗔怪。
微妙的是,那嗔怪里,又隐有笑意,恍如脉脉含情,叫景决看得心尖发颤。
景决再次要开口,被陆殊这么一看又说不出话了。
便听陆殊道: 你是山里来的客人吗?
景决点头。心中却是缓缓一沉,陆殊没有认出他果然是又不记得他了。
其实也怨不得陆殊记不得,他们十六岁时相遇在漆黑的天蝠洞中,出洞后两人便是不欢而散,面相都没瞧仔细便分道扬镳了。若非刻意去记住,淡忘乃十分正常之事。
而三年未见,这般年纪正是拔长身体的时候,尤其景决这三年剑道进阶迅速,体格蹿高,气质剧变,原来的骄纵少年气和仅剩的那点鲜活生动已被一身冷肃的剑意掩盖了;曾经标致明媚的清丽容貌亦被冷艳淡漠所代替;连那最独特的两把剑,亦变成了一把。
而且又是在这种绝对不可能相遇的地方,陆殊认不出景决其实情有可缘。
陆殊再一次没等来景决的回答,他见这玉面少年面色变幻,便审视着多看两眼,缓缓起身道:可是,这里是后山私宅,你为何会来到这里?
景决:
我是专门来找你你,这叫我如何说出口。
陆殊见对方再一次哑然,忽地意识以什么,凑近眨了眨眼道:你一直不说话,是说不了话吗?
景决鬼使神差地跟着他眨了一下眼。
陆殊便理所当然当这是认了。他心想,多标致的一位翩翩公子,竟然哑了,如此看来,对方迷路也正常,一路上问不了路,想必很是麻烦,他生起恻隐之心,于是侧脸去寻水杯,道:你走了很远的路吧,要喝杯水吗?
陆殊说着站直了身,与景决拉开了些距离。他睡了有些时辰,原本就随便松松挽的半月髻散开大半,绯色丝质发带缠在半铺下来的鸦色长发间,其中一绦绯带落到他前襟。
他今日穿了一身碧色长衫,样式介于男女之间,躺着时看不出里头其实穿了一件绯色的长裙。此时他一站直,绯色翻动在碧衫衣摆间。绯裙娇媚,碧衣俏丽,衬上他温柔风流的眉眼和嫣红发带,加上他方醒不久,慵懒间带了几分妩媚,于是便既有姑娘的风情,又有少年的风流。
叫人分不出他是男是女。
陆殊因着童弦思算出他命硬,童弦思原是从小想将他按女孩养,取以柔克刚之意,才好中和陆殊的命数。只是陆殊不肯,在陆殊抗争之下只每月初一十五穿柔和些的衣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