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百條人魚在空曠而寂靜的暗海中吟唱,他們攪動水體,然後暗流涌動,然後滔天巨浪。
任何一位經驗老道的航行者難免在浪濤的拍打下迷失方向,任何一位暢遊水體的潛海者也會失手在暗流中遺忘自我——四面八方都是翻湧的海水——深層的海水也被他們攪動得如此動盪。人魚環繞,沒有光源作為指引,沒有路標作為依據,上下顛倒,左右橫翻。不會有人能正確辨認方向,他就像飄蕩在時間的空虛里的幽靈。
他動了嗎?水體將他翻轉了嗎?伊塔洛斯某一刻這樣詢問自己,但他不該懷疑自身。
極寒的水液吸走了大部分溫度,人類皮囊正變得僵硬不可控。寒意沒有驅散他逐步加重的睏倦,反而令他更為乏力疲軟。
但他斷言,距離他進入深海僅僅過了不到三分鐘。
撐不了太久,難免的事。
時隱時現的重力隱晦而微弱地把他往某個方向牽引,伊塔洛斯短暫放任自己隨波逐流。
伸手捂住頸側的玫瑰,輕輕用手指摩挲花瓣。他又開了些,並且在動亂中沒有掉下任何一片,非常頑強。在這期間,他的游影被人魚和旋渦扯碎,他的力量發瘋似的流入海水。
而後,風暴一分分停歇了。參雜入海水的力量被游影牽附,在出現時出現,人魚便先後消散。
重歸於靜。
直到靜謐中重新出現聲音,在前方,在極遠處,在深海中。
復生的人魚朝他奔近,於是伊塔洛斯確認了人魚巢穴的方位。
他動身前往。
那是個溶洞,在海底擁有唯一的光源,柔和,寧靜且美好。珊瑚與貝類鋪滿岩石縫隙,無數魚群逡巡,無數人魚棲息。那長而曲折的隧道兩旁放置著燃燒的明珠,洞頂漂浮著大小不一的魚卵。
他一路殺進去,在水位下降後走出水面。
螢火蟲在洞穴中飛舞,青苔與白色小花長滿石堆與緩坡,岩石壘起的高聳壁障將此間圍繞,只在頂端留出空缺,一月銀光由此傾瀉。浪潮撞擊四周,在空蕩寬大的空間中發出醇厚的回音。
伊塔洛斯環視四周後走向月光。那裡生長著一棵生機盎然的巨樹,藤蔓纏繞,鳥雀築巢。在這之下,在樹的根系之間,有一簇比太陽還要明亮的火焰,孤零零被細長手骨虛虛握住。那手骨連接著一具快要溶於泥土的人魚骨架。骨架往後的位置,有精心挑選的齊整石塊,上面擺放著被水浸泡發爛的紙張。
伊塔洛斯取出花種,將人魚的本源引導封存於其中。然後,他回到水岸邊。
其實不太能看清底下究竟有什麼東西,只是那些人魚也該復生了,他進入他們重要的巢穴,奪取力量那幾分鐘卻沒任何前來打擾。伊塔洛斯並不認為人魚會產生懼意這一豐富的情感,他站在原地又等了等,見還是沒有人魚出現便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