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琅挨过那一阵胸口翻覆,刚缓过来些,叫萧朔揽着,听得茫然:我为何喜欢兔裘?
不知。萧朔道,大抵是密探虚虚实实,有所编造。
云琅扯了下嘴角,将那条雪色兔裘拿在手里,摸了摸。
软乎乎的兔绒贴在掌心,温顺轻滑,蕴着掌心温度,返出融融暖热。
找不到更多兔子了。
萧朔护住云琅后心,受轻车都尉托付,替朔方军将士传话:做披风差得太多,量了尺寸,给你做个毛毛领。
云琅捏着软绒,没忍住一乐:行。
小王爷自幼长在京城、有名师教导,严谨端肃一本正经。这几个字一板一眼咬出来,话是原话,语气只怕差得不是一星半点。
偏偏越是正经,这时候认认真真咬字,便越显出昔日那一点少年的不会回弯的迂劲。
云琅简直怀念至极,索性放开了往后一躺,抬手挑萧朔下颌:行是行,我这领子的尺寸,却不是等闲人便可上手量
萧朔抬眸扫他一眼,拢了少将军那只手,空着的手按上云琅衣襟。
云琅梦了一宿的淫羊藿,眼见梦里的手,吓了一跳:干什么?!
上手量。萧朔道,你手臂不觉酸疼?
云琅叫他一拃接一拃围着衣襟量,耳后发热,呼了口气:还好。
一觉睡醒,骨子里的乏意虽说仍顽固盘踞着不散,酸痛疲累却已缓得差不多了。
他少时也常这样长途奔袭,领所部轻骑不眠不休疾驰一天两夜,一枪捅碎了敌酋的护心镜。倒头痛痛快快大睡一场,也就全歇过来了。
如今比过去虽然不济,却也不至于才跑了这么一趟、射了几支箭,就连胳膊也抬不起来。
云琅轻呼口气,闭了闭眼睛。
丈量领口的那只手温暖轻缓,指腹力道沉稳,循规蹈矩慢慢按过他肩胛,自颈后绕回来,便将他整个揽进臂间。
云琅向后,仰在萧朔臂弯里,扯扯嘴角:若当年答应了带你来,叫你站在城头看着,本将军远比现在
他话头忽然顿了顿,心念电闪,忽然猛一抬手,拧身将萧朔重重扑下了床榻。
萧朔的反应只比他慢上一瞬,臂间力道瞬间凝实,抱着他掀过身,避在床下。
一排泛着乌寒的簇亮驽箭,狠狠刺破了帐子,扎在地上。
帐外响起焦灼厉喝,云琅缓过一阵力竭的头晕,呼了口气:扯到伤口没有?
无事。萧朔低声,你怎么样?
不要紧,估计是襄王的刺客。
云琅握了握手腕:朔方军最不会对付这种阴诡手段你等着,我带刀疤去。
萧朔按住他肩膀:我
你什么你?
云琅失笑:如今在军中,听军令。
萧朔蹙紧眉,没有再开口,手臂上力道慢慢缓下来。
云琅躺在地上,朝他抬了下嘴角,虽然帐子里光线昏暗,一双眼睛却极亮:本将军就算现在,也一样厉害。
萧朔松开手,看着云琅轻快起身。
看不出半分体力耗竭后的虚弱,云琅动作极利落迅速,不用人搭手,束衣被甲,摸过护腕戴牢,抄剑旋身出了营帐。
襄王一派被围在城内,情形远不如朔方军从容。
应城本就不算大,平日里粮草虽然齐备,却只按着本城所需平仓,如今大批剽悍金人挤在城里,人数已过了应城原本人口的三倍,城外粮路尽数断绝,未必支撑得过几日。
刺客行刺、死士放火,本就是这等情形下被用滥了的手段。
云琅当初与戎狄各部族交战,自己也不少带人钻帐子放过火,最清楚这些人的排兵布阵。带亲兵风驰电掣扫过一遍,已将猛火油并火绒草剿净。
刀疤等人在京城跟着云琅捉刺客,早捉熟了手,一个个挑了手筋脚筋、卸开下巴免得咬舌头吞毒囊,攒着手脚捆了整整齐齐的一排。
岳渠肩上有伤,吊着胳膊带人匆匆赶了过来。
他伤势虽然凶险,仗着底子好,处理解毒也及时,此时已能行动自如,脸色也比昨夜好出来了太多。
岳渠走到营中,看见云琅,目光倏而一凝,大步过去:你如何了?
如今才过正午,岳渠隐约知道云琅情形,看着他苍白眉宇,蹙紧了眉:是我疏忽,不曾想到今日竟就
无事。
云琅笑了笑:我也疏忽了没想到这么快。
禁军要到,少说还有三五日,这仗本就打的快不得。
云琅只打算围而不攻,等大军到了再谈合围,并没想逼得襄王一派情急跳墙。
可纵然只是这般松松围着,才过一夜,就急慌慌派出了刺客死士
反倒意味着,如今应城之内已彻底乱了。
襄王派刺客,只怕是已经开始制衡不住城中金兵。
云琅心中盘算一圈,已有了定计:若应城内自乱,金兵很可能开城硬冲。不是坏事,我们得先做准备,请各营将军来我帐子,岳伯伯
云琅话头顿了顿,迎上岳渠眼底被这一句掀起来的巨浪。
他这一番话说得顺畅至极,传令兵竟也来不及回神,便已本能应了,飞跑去各营传令。
云琅自己都不曾回神,静了下,笑了笑,慢慢说完:有劳坐镇中军,这些刺客死士便交给您,顺手替我处置了。
岳渠将胸口起伏压下去,他叫肩头伤势牵扯着,痛得脸色隐约泛白,却仍看着云琅:好。
云琅朝他一礼,正要回帐议事,却被岳渠拦住:慢着。
云琅站定,回身看他。
你
岳渠牢牢盯着他,盯了半晌,眉峰越蹙越紧,低声道:叫白源给你的补药,用了没有?
云琅一怔,想起桌上的小玉瓶,笑了笑:回去就吃。
我看你如今这脸色便不好。
岳渠沉声:你回云州城去,这里有我,纵然金人真打出来又怕什么?无非死战
我这些年不在。
云琅抬头,轻声道:如今我回来了,我在一日,便不容朔方军死战。
岳渠一愣,看着他,没能说得下去。
云琅笑了笑:岳伯伯,我回来了。
岳渠怔忡半晌,狠狠打了个颤,抬手用力抹一把脸,拧身便往中军帐走。
云琅立了一刻,接过亲兵手中披风。细细将全营巡查过一圈,确认过没有疏漏的死士火油,回了北侧军帐。
各营将军已得了军令,齐聚在了帐内。
看见云琅进帐,一群人齐刷刷盯过来,牢牢闭着嘴,个个眼睛里却都压着灼人的亮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