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渠才开了个头,眼前忽然没了人,愕然四处张望了半天,问清楚韩太守去向,叫人扶着追过去,好再往下细说自己这些天来的所闻所见。
应、朔两城,云少将军终于巡完了最后一处,彻底安心,叫琰王殿下抱回了云州城。
萧朔将他抱回房,叫人将景王拦在门外。
他让云琅靠在肩头,细细按揉着右腕穴道,挑了一箸清炒茭白吹凉,轻声道:张嘴,吃些。
云琅饭来张口,美滋滋接了那一筷子菜嚼嚼嚼:渴。
萧朔揽住云琅肩背,去拿桌上温热茶水。
云少将军实在料事如神,被他劫去的那一剂沉光,终归还是事先偷偷减半了分量。
萧朔此时只是觉得疲乏入骨,却终归还尚能支持。他将云琅扶稳,倒满一杯试了试茶温,回过头来时,动作忽然微顿。
温热气流轻轻浅浅,蹭过衣领,拂开和软微凉。
云琅倚在他肩上,半张脸埋进他颈间,半日不曾抬过的手臂攒足了力气,极不可查的挪了挪,指尖勾住萧朔的袖口,虚虚缠了半圈。
雁门关月下无边战意锋芒的眉宇,此刻一片已有归处的柔和安静。
云琅气息安稳,容色淡白放松,偎在他怀间,已睡得熟了。
第一百四十九章
整整三日, 两位带着朔方军大捷归来的年轻将军,都不曾再在众人面前出现过。
云、朔、应城各处,诸般事宜都已渐渐步上正轨。朔方军回云州城妥善休整, 景王与大理寺卿共镇中馈, 府衙官员各理其职, 朔州与应城的生民都有了妥善安置。
趁着这一场霖雨未过, 众人甚至已将荒废许久的土地重新拾起来,齐心协力辟出田垄,将官府拨发的救济粮种播了下去。
透雨过后,日光明澈。天蓝得水洗一样澄净,风已开始回暖, 嫩绿的芽叶从阶旁悄悄探出来。
景王与新任的大理寺卿扎在云州太守府,终于理顺了三城事宜。叫各方执事分发交代下去立办, 走出门来透气, 已离那堪称惨烈的一战足足过去了一日两夜。
韩从文替换了连胜,坐在门前阶上值守。他怀里仍抱着自己的战刀, 已撑不住地打起了瞌睡,叫开门声倏地惊醒:王爷, 大人。
怎么没去歇息?
商恪此次随禁军前来,已认得他:景王与我只是理政,不必特意值守, 去缓一缓乏, 睡一觉再来。
韩从文低声应了是, 却仍不走,只起身退在一旁。
商恪看了看他,接过随从手中外袍:殿下昨日醒了么?
醒过一次。韩从文道,问了少将军情形, 听医官说不碍事,才又睡了。
商恪点点头,走到府门前。
云琅与萧朔歇在别院,这一战两人都耗费良多,心力体力一并支取近竭,连那夜的庆功宴也不曾去,自回了院中歇息。
云琅睡沉后,这些日拿药压下去的疲累隐患翻扯上来,狠狠发了一回热。景王急得火上房顶,几乎要快马回京将太医扛来北疆,叫商恪劝住了,与萧朔共诊过脉,情形反倒比预料好得多。
昔日在京中,梁太医以药石针灸设法,引云琅体内蛰伏的旧疾隐患发出来,下猛药医过一次。偏偏那时诸事未了,云琅再尽力配合,也终归不可能全然放松。
雁门关一战全胜,云琅心头执念悉数了结,这死结才算终于彻底解了。
不用退热的药,当真不打紧?
景王至今还全不放心,皱紧了眉低声道:他这些年磋磨得太狠,虽说已补得差不多,根基到底比常人不如些,我怕他这一烧便烧傻了
王爷。商恪道,高热伤神志一说,只在幼儿中可见。
景王勉强信了,仍心事重重:会不会烧坏了眼睛?学宫有位郦先生,当初发热歇了几日,眼神便很是不济了。
商恪:郦文柏老先生昔日执教王爷时,高寿八十九,不能在三丈外看见王爷,不算眼力不济。
景王忧心忡忡:若是惊厥抽筋呢?
商恪:
商恪:有琰王抱着睡,若抽筋了,便让殿下揉揉。
景王:?
景王来的仓促,府上家小全不在身边,已无人同榻了大半个月,只觉无边孤单凄冷。
他这几日忍着头疼埋头学执事理政,已商恪折磨得恍惚,屡屡错觉仿佛又见了一位开封尹。此时看着商恪,全想不到这一本正经的人能说出这种话,愕然瞪圆了眼睛。
商恪面无表情,将开封府尹亲手送的外袍披上,去了琰王殿下与云少将军所在的别院。
别院内,萧朔已醒了过来。
他牵挂云琅,本就睡得不沉。那一剂沉光又被云少将军暗地里减了半,这几日放开心神醒醒睡睡,歇过了刻骨疲乏,便已缓过来得差不多。
将热乎乎的少将军抱在怀里,两人挨着额头睡在一处,昔日那些折腾人的梦魇,如今竟一个都不曾再来过。
萧朔!
景王一眼见他醒了,风风火火过去:云琅如何了?可还要什么补药?我派人去找
萧朔已替云琅诊过脉,抬手将人拦在门口:不碍事。。
烧了这么多日,也不碍事?
景王犯愁:商恪说这时候不宜用药退热,我怎么也想不透这个理,不退热如何能好?
萧朔摇了摇头。
你能不能多说几个字?!景王一阵抓狂,小时候你就是!带出去仿佛带了个哑巴!你以为人人都是云琅?整日里谁找他也不去玩,专门去你那书房,上赶着找你训他
不是身上的病,心结尽消,不用药也能好。
萧朔道:只是累得狠了,若能不大吵大嚷叫他好睡,还能更好些。
景王:
殿下。商恪道,我来替云将军诊脉。
萧朔同他点了下头,将商恪让进去,回到榻前。
云琅睡着,叫身旁动静惊扰,睁开眼睛望了望,看见萧朔,眼底就泛起点暖热的笑影。
不妨事。萧朔握住他的手,饿不饿?
云琅朝萧朔弯了下眼睛,摇摇头。
他只想再多睡些。如今每一桩事都有了妥当托付,这些年片刻不敢停的步子终于能缓一缓,压在比筋骨经髓更深处的疲乏滔天涌上来,叫人只想痛痛快快无所顾忌地睡一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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