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琅忽然反应过来:那匹老马?
萧朔点点头:离这里不远。
当年朝局艰难,先帝拖着病体应对襄王阴谋布置,已觉力不从心。京中暗流汹涌,先帝不想让云琅回京搅进这一滩浑水,差人买了云琅的马,暗中放了云琅出走。
萧朔解了御米之毒,在宫中跪求先帝,自请来北疆养马,正是在此处留了九个月。
老马寿尽而终,萧朔葬马还京,带回了匹矫健漂亮的小白马。
云琅拨过白马,随萧朔一道沿了河水向上:在哪儿?
萧朔回身:什么?
云琅心说这还用问,自然是琰王殿下昔日养马的旧地。他迎上萧朔视线,好胜心起,偏不好好问,清清喉咙:自然是我那忠良烈马埋骨的碑墓
沿河水向上三里,山阴背风河岸。
萧朔道:有一处云麾将军忠良烈马入葬埋骨墓。
云琅:
云麾将军忠良烈马埋骨墓上。
萧朔缓缓道:有一座云麾将军忠良烈马埋骨碑
云琅:小王爷。
少将军若是不顺着捋,最多能撑上三句。
萧朔压了隐约笑意,将摩拳擦掌准备将自己从马上扑下来的云麾将军按住,耐心道:我在那里养马,有一处小院,只是大抵已住不得人了。
云琅目光一亮,心里已发痒:有什么住不得的?
本就只是随手搭建,这些年无人修缮,难免荒凉破败。
萧朔道:你若要住,先着人收拾一番。
不用。
云琅不以为意:来日领着你四海为家,小树杈也睡得。
萧朔有心稍劝他一劝:酒楼客栈、饭馆茶肆
一处一处睡。
云琅爽快答应,当先催马:走。
萧朔静望他一阵,提缰追上去,走在了云琅马前。
沿河水向上游走出近一里路程,已能看见通明灯火,有人来回忙碌,隐约能看见香烛祭品。
黄河水文九曲,灌出水草丰茂的河套平原,终归入关中。北疆历代有中原驻兵垦荒,按自古有的招魂礼,只要沿着眼前的滔滔河水,一路东行南归,定然能引飘荡亡魂随水流迢迢归乡。
两人近了祭台便勒马缓行,沿河畔走过些许路程,正要转道山阴,忽然听见一道极不寻常的策马狂奔蹄声。
萧朔蹙眉,将出门不带枪不配刀的少将军往后拦了拦,寻声望过去。
不是游骑。
云琅听得比他准,按住护在身前的手臂:驿站的马,京中鸿翎急报。
这个时候,京里来的急报。
两人对视一眼,心头都已隐约有些预感,调转马头,循声跟了过去。
主祭台前,信使被人扶去歇息饮水,急报已被人拆开,取出内封展在了风灯下。
云将军
商恪穿了件披风,正与人同看那一封急报,闻声抬头,怔了下:琰王殿下?
萧朔作礼:大理寺卿,开封尹。
卫准被他道出身份,身形一顿,苦笑:殿下
卫大人,几时到的?
云琅将马缰抛给忽然冒出来的亲兵,利落下马:京中如何?
卫准久不见这两人,此时堪堪寻回了昔日在京城被拐着胡来的心情,按按额头,抬手与他二人回了礼。
京中形势稳妥,局面旦夕瞬变。
卫准道:下官奉参知政事之命,来同各位商议。
他来了北疆,本该最先来找云琅萧朔,只是这一路赶得太急,晓行夜宿快马加鞭,到底太耗体力心神。
卫准是文人,在京中这些时日已然不眠不休,强撑着一路赶到云州城,见了迎来的商恪,心神一时激荡,一不留神便昏了过去。
卫准一头栽在商恪面前,再醒来,昏昏沉沉被喂了一盏米酒、一碗热羹。本想去见云琅说正事,不知怎么,便迷迷糊糊被商恪拐来了黄河边吹风。
此前在常胜堡会面时,商兄已说过些。
云琅看得出这两人关窍,压了压笑意并不戳破,只谈正事:京中黄道使已伏诛,如今试霜堂下,寒门弟子也已甄选清筛干净,正在整顿朝中势力门庭如今可有变动?
这一层并无变动。
卫准摇了摇头:云将军与琰王铺排稳妥,宫中势力早已被架空,一层层盘剥拔除,做事而已。
昔日西夏铁骑混入叛军,叩破汴梁城,杀到宫城墙下。云琅领禁军殊死相抗,萧朔剑挟禁宫出兵开城,他们那位皇上的浩荡天威就已去了大半。
若非那时北疆虎狼环伺、京中朝局不稳,一旦国中生变后患无穷,必须先攘外再安内,如今宫中那把龙椅早已换了人来坐。
禁军不奉召不听宣,枢密院自身难保,太师府阳奉阴违,朝中已成一团散沙。
卫准道:皇上手中只剩寥寥金吾卫与暗卫,对朝中动荡有心无力,再伸不出手制衡如今所谓宫中敕令,有名无实罢了。
萧朔颔首,接过温热茶水,递给云琅:可曾召令宗室王族私兵勤王?
卫准点点头:衣带传诏,秘出宫门。可惜环王染了风寒,卫王忽然发了头风卧床不起。去找景王,景王府竟然府门紧闭,阖府不知所踪了。
几人心中都清楚是怎么一回事,各自对视,不由哑然。
困兽犹斗
商恪召来随从,替几人落了座:他若坦然认败赴死,也算他是个枭雄。
枭雄?刀疤在一旁倒茶,不屑道,狗熊,比襄王还不如呢。
亲兵已将附近清场,不怕失言。商恪闻言稍怔了下,点头失笑:话虽粗,却大体不差二位请看。
快马鸿翎,传得是宫中诏书,剥开外封,内里已露出隐约一层明黄。
萧朔将诏书铺开,同云琅看过一遍,随手递回去。
商恪接过来:如何?
封我镇国公。萧朔道,云麾将军晋云麾侯。
不止。
商恪清了下喉咙,正经道:云氏一族举族平反,为端王述功立碑,永载史册。君王下罪己诏,亲临祭坛凭吊朔方死难将士,凭你二人执掌变法,裁撤冗政,清肃朝堂
云琅实在听不下去,咳了一声:商兄。
商恪适可而止,将诏书敛在一处,随手搁到一旁。
卫准镇着开封府,死死忍了这些年,无非只为这一封诏书。他静坐良久,终归轻叹:倘若他能早想清楚,也不至今日
倘若他早想清楚。
商恪倒了杯茶,搁在卫准手旁:又岂有今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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