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授衣念叨着,站起身,脸上浮起几分薄红,他说:溪云,去准备准备,咱们要回家了。
先前已经跟朝廷新调来的元帅做好了交接,他再留在这里也没什么用处,叶授衣想象着边关鸦青的城墙和晦暗的天空。
纵然有几分感伤,却明白以自己现在的身体条件,真的回不去了。
而且还有一个人,说要带自己归隐江南。
他在三日前得到了傅听涯赢过耶律枫,已先行回京的消息。
他活下来了。
深冬的皇宫褪去一切颜色,终于在朱红与灰白中显出几分可怖来,傅听涯步履匆匆,却眉宇舒展,难掩轻松。
像是积年的阴云散去,天光洒落,一片灿烂。
他想自己甚至有些感谢这令他看清了很多事情的生死一战,先前心口万虫撕咬般的痛苦犹在,他终于想明白那是为何。
想带一个人去江南,想让他不再
殿下,皇后娘娘邀您一见。嘶哑阴沉的声音自身后响起,打断思绪,猝不及防。
傅听涯蓦的停下脚步,他回头看去那立在两道宫墙之间狭窄的甬道上,深垂着头看不清表情的侍者,右眼一跳。
这不合礼数。傅听涯道。
殿下不必担心,陛下已允。
华锦迤逦,熏香氤氲,落红尘坐在殿中,小心的拨弄着自己宝蓝镶金丝的尖长护甲,她轻轻吹了口气,只觉这饰物美得像尖锐的匕首。
臣弟参见皇后娘娘,娘娘千岁。
听涯,你来了。落红尘起身:快起来,不必多礼。
傅听涯瞳孔猛缩,为这称谓。
不必紧张,想来你也听过我早年在江湖上的名号。落红尘笑着:今个儿只是想和你聊聊。
落家红尘,术榜第一,可谓名震江湖。
听说,陛下已经允了你到江南去?落红尘状若不经意地提道:和叶侯一起?
其实我早年也与叶侯有几分交情。落红尘抬眼一笑,红唇艳丽,宛如惑人的妖:我曾向他借过「牵肠」。
傅听涯挑眉:这是娘娘与他的私事,不必说予我听。
你这样说,应是还不知道这味「牵肠」是个什么东西吧?
落红尘走近傅听涯,忽然俯身贴近对方耳侧,气吐如兰:牵人情肠,钩之魂府,生生死死,无可免焉。它是南疆毒蛊一脉中,最为阴诡的一种。
中了这味情蛊的人,将一辈子也离不开那施术者。落红尘一字一顿,红唇开合:还自诩情深,死心塌地,殊不知只是为人玩弄于股掌之间就像个傀、儡。
香雾沉沉,光线暗昧的大殿中沉寂良久,忽响起一人冷笑之声。
呵
傅听涯静静坐着,背脊挺直,脸上淡漠至极,语气半分未动:娘娘唤我来此,就是想与我说这些?
落红尘直起了身:你这是不信?
且不说「牵肠」难得,这等奇淫技巧,他还不屑于用。
前任叶侯与那位长公主的旧事,谁说来都是有几分惋惜的。
那「牵肠」是难得,安阳长公主用了一生才求得一味,在死前传给了自己的儿子。
落红尘语气中有几分怜悯之色:至于用不用,情之一字,难免让人头脑发昏,更何况是在亲身经历了父母惨剧之后。
你若还有疑问,不如就拿了这药去试。落红尘扔了一张方子给他:「牵肠」虽少见,却很是有名,关于它的验试之法,并非无处可查,你若是不信我给的,就自己去找。
本宫乏了,王爷自去吧。
臣弟告退。
见傅听涯背影远去,落红尘站在原地,看着悠悠落在地上的一纸药方,极隐秘地勾了勾唇。
作者有话要说:下一章修罗场预定。
忽然想大修文。
我果然还是适合全文存稿。
再也不作死了。
第九章
月上中庭,长街外已无人声。
傅听涯斜倚在院中长廊下,如水的夜色浸染衣襟,沾满酒气,他的脚下已经堆积了五六个酒坛。
模模糊糊中,他感觉有人扶住了自己,熟悉的气息涌来,他似低声呜咽:师父师父
重重的酒气铺天盖地而来,叶授衣任他眯着眼睛大敞四肢靠在身上,将自己压得摇摇欲坠,他挥退敢来的侍者,抬手压住低咳,轻轻揉了揉身侧宛如大狗一般的徒儿的发,眸中洇开一片温柔笑色:我在
月华流过冷瓦,似有薄薄的雾气浮起,不知是在眼中还是心底。
傅听涯喃喃道:我不信我不信
皇兄,你为何要这般害我
叶授衣听得这话,便知他是真醉了,他叹了口气,单手解下狐裘盖在傅听涯身上。
虽不知道对方这几日在宫中又经历了什么,他仍是有些安慰道:听涯,都过去了。
傅听涯哼了几声,应是什么也没听到。
第二日,傅听涯从宿醉中清醒过来时,叶授衣并不在身边。
他靠在床畔,按着眉心,醉时一段段破碎的记忆浮现,他招来仆从,淡声问道:昨夜他来过?
回殿下的话。仆从恭敬答道:叶大人陪了殿下您半宿,天快亮的时候才走。
这样吗?傅听涯皱了皱眉,随之从怀中拿出一个封好的香囊扔给那仆从,却是看也不看,语气颇有几分无奈:他还是这般不知道照顾自己。
夜半天寒,又该受凉了。
仆从沉默着接过香囊,并未出声询问。
是我之前魔怔了,是我傅听涯摇了摇头,吩咐道:把这香囊拿下去烧了,不必打开。
是仆从应道,转身欲走,却迎面撞上来人,脚下一个踉跄。
叶授衣稳稳扶住对方,又一把接住那掉下来的香囊,道:小心
大人恕罪。
师父傅听涯直直看着迎着晨光走来的叶授衣,眼睛眨也不眨,近乎贪婪的描过对方的眉眼。
先前去宫里面见陛下,如今卸了职,我也更自由些。
叶授衣声音温和:实在忍不住,就由着自己又来瞧瞧你。
这是什么?他拿起香囊一晃:我记得你不用这些东西的,可是病了?这样说着,叶授衣将香囊打开,取出了其中的药丸。
无事,别动它,授衣你
傅听涯的话在看清那药丸形貌后戛然而止,鲜红的颜色那样刺目,以致于他脸上的神情有一瞬间的空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