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武皇后眉毛一挑。
太平被她这么一挑,更觉尴尬了,只能赔着笑。
武皇后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儿,嫌弃道:不是有要事禀报吗?
她特意把要事两个字,咬得重些。
太平登时脸上一红,知道母后是在讽笑自己,就会傻笑。
看到女儿面上发窘,武皇后的心情,便不由得好了起来。
她好脾气地抚了抚太平的小脸儿,也不问女儿怎么就赶巧在这个时候突然闯入了殿中,而是耐着性子道:说罢,何事?
太平感觉到来自母后掌心的温暖,被勾起了小儿女心肠,便索性依着母后坐了。
将要说的话在心里面过了一遍腹稿,太平才大着胆子道:阿娘知道父皇要禅位于太子了吗?
武皇后的手蓦地停在了太平的脸颊上。
这话谁同你说的?她的声音之中,带着不怒自威的压迫感。
饶是清楚母后对自己的疼爱,太平此时也骤觉来自心脏的压力。
情势紧张之下,她的脑筋转得也格外快,马上答道:这样大的事,怕是早传开了吧?
是问句,却也是肯定的口气。
这种肯定的口气,使得武皇后流连于她脸上的怀疑目光,淡了下去。
武皇后的手掌仿佛重新又恢复了活力。
轻轻拍了怕太平的脸颊,武皇后含笑道:家国大事,自有爷娘做主,你一个小女娘,好生过活就是了。
言外之意,太平合该只是享受身为大唐最受宠爱的公主的所有荣光与富贵,这种事,实在不需要她来操心。
太平的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
她已经是及笄之年,母后却还当她小孩子般看待。
这让太平心极不甘。
而且,于不甘之外,太平还有另一重想头:难道以母后之眼光格局,当真看不出父皇此举,所存的隐患吗?
武皇后见女儿皱着眉头看自己,不耐烦地撇撇嘴。
捏着她的小脸儿道:有什么话便说,做什么丑样子?
她可不喜欢看到女儿肖像自己的五官,被拧巴成那么难看的模样。
太平的表情,并没有因为母后的嫌弃而改变。
为了母后的面子,她也只稍稍松缓了些拧起的眉头,却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武皇后睨着她。
太平熬不住这样被她瞧着,只得说道:孩儿已经到了及笄之年,不是小孩子了。
武皇后闻言,神情微震。
她恍然意识到,自己每日里忙忙碌碌,忙着为皇帝侍疾,忙着协助皇帝处理政事,忙着盘算着将来,忙着打算每一步,日子流水一般逝去。她好像忽略了特别重要的一件事
她的女儿长大了,已经到了该婚嫁的年纪。
这般想着,武皇后心里便涌上愧对女儿的感觉,面对太平的时候,整个人的气场,也不是那般的强悍了。
身为武皇后唯一的疼爱的女儿,得益于母后无所芥蒂的宠溺和时常的亲昵,太平对母后的情绪感知,还是很敏锐的。
她马上就意识到,母后的气场不那么咄咄逼人了,似乎肯听自己说几句话了。
太平定了定神,大着胆子,将自己准备好的一番话,说了出来。
弘哥病重,父皇是慈父,为他忧心,恨不能让他的病马上痊愈,孩儿省得。孩儿又何尝不期望弘哥痊愈?可是
太平说着,细细去探母后的神色。
见母后面上没有不悦的表情,才续道:父皇为了给弘哥冲喜,许诺什么,都可以想象。唯独是皇位孩儿斗胆做一设想:将来弘哥痊愈,父皇禅位于他,将会如何?父皇退位为太上皇,安养于宫中,于他的身体的确是一件好事。然而,彼时朝廷上下又如何?有太上在,一旦有重要国事须决,臣工们是该奉行弘哥,还是该奉行父皇?
她这番话说得隐含,内里的意思,以武皇后之精明自然辨得清楚。
左不过就是,皇帝如今许诺,届时一旦太子痊愈,他真的能够禅位吗?
而就算是皇帝届时退位为太上皇,众大臣可愿意服从新皇帝的命令?有大事需要决断的时候,是听从现任的皇帝的意思,还是听从太上皇的意思?
说白了,坐拥天下许多年的皇帝,当真甘心从此之后,安居宫中,不问政事吗?
他如今也病着,政事多托给武皇后决断,而一旦他的病好了,他还会乐意放弃手中的大权吗?
权力是个太过美好的东西。
武皇后深深体会过它的滋味之后,都舍不得放弃分毫,何况是名正言顺的大唐天子?
将来,如果太子继位,会不会造成皇帝与太上皇的两个朝廷、两套班底?
日久天长,会不会生演出不可预料的祸事?
试问,当了皇帝、名正言顺的太子,到时候真的乐意有一位太上皇对自己指手画脚吗?
听了太平这番话,武皇后的第一反应,还是如之前听了婉儿的那番话之后的反应。
她很想问问女儿:是谁教你说的这些话?
然而,相比于上官婉儿,武皇后更了解自己的女儿。
她的这个女儿,容貌像她,性格也像她,那股子聪明劲儿,更是像极了她。
虽然关于禅让这件事,太平所担忧的,与她所担忧的,并不相同,但她们所期待的结果,都是相同的
她们都不愿让这件事发生。
武皇后很清楚,相比于自己所谋的一大盘棋,太平所想所忧,才是真真正正与国祚安稳有关的。
心底里,武皇后为自己的女儿有这样的格局,为自己的女儿肖像自己而感到高兴。
可是另一面,武皇后却不愿意看到女儿如此作想。
她这半生,为了活出个样子来已经付出了太多。她身为女人的事实,她的血统出身,注定她要变成如今的她。
但是,她的女儿,太平是不同的
太平是大唐的公主,她的尊贵出身,注定了她可以无忧无虑地度过一生。
除却那些包覆着宏图大业外皮的盘算和计划,武皇后还有一个祈愿,那便是:她的女儿不要重蹈她的覆辙,她的女儿可以安享一世的富贵荣华。
第48章
太平不得不离开了承庆殿。
迎面却正遇上一名低级文官服色的青年男子。
那名男子显然早就看到了太平,因为远远地,他便立在道侧,朝着太平的方向,躬身揖了下去。
此处是内廷后宫,从来只有女官、中官等等有品级的人员出现,怎么会有朝廷官员出现在这里?
虽然,这个朝廷官员,很年轻,品级也不高。
太平心忖。
她蓦地想起来一件事
不久前,母后向父皇请旨,召弘文馆若干名中下级官员为翰林院待诏,许入禁中协助她修编书籍。父皇自然答允,并允许这些官员,从宫禁最北的玄武门入禁。
便是这些官员,在短短的时间内,就编出了若干本著作。太平犹记得,她还曾在母后的书案上看到过其中的某本。
所以,这个年轻的官员,是那些待诏中的一员?
如此想着,太平的脚步已经走得近了。
她此行不欲声张,也只带了贴身的婢女而已,并无公主仪仗。
但是这个面生的年轻官员,显然是认得她的,因为他的态度极其恭谨。
太平知道自己身上的服色,已经彰显了自己的身份。
既然这个男子对她极为恭谨,按照常理,他应该在向她行礼的时候,同时报上自己的名号,比如臣某某参见殿下之类的。
如此,太平就知道了他是谁,也算他没白巴结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