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儿彻底清醒了,脑海中划过我这张脸难道很吓人的念头。
想到脸,婉儿的眼神晦暗了几分。
她一面问着小蓉这会儿是什么时辰了,一面自顾起身,坐到了梳妆镜前。
铜镜中,映出了婉儿脸部的轮廓,眉心正中的那颗朱砂痣明晃晃的,想忽视都难。
婉儿凝着那枚朱砂痣,她问自己:我是谁?
心里面的一个声音在回答她:我是穿越前的上官惠文,是穿越后的上官婉儿。
仅此而已。
没有谁比婉儿自己更清楚,除了这两个身份,她不是其他的任何人。
婉儿确信:她与那位徐贤妃,也就是徐惠,唯一的关联,就是她们在脸上的同一位置,长了同样这么一枚朱砂痣。
而她,绝不是徐惠。
虽说鬼神虚无缥缈不可信,但明崇俨对徐惠情根深种,若自己的身上真的存着徐惠的哪怕一魂一魄,明崇俨会看不出来吗?
明崇俨心里面是清楚的,可是旁人呢?
她可清楚?
婉儿的眼前恍然现出了武皇后的脸,以及过往所有,看到这枚朱砂痣的时候,武皇后的种种异常反应
婉儿胸口又酸又痛。
若不是偏巧她也长了这么个东西,当年尚在年幼的她,还会被武皇后注意吗?后来又会被武皇后召到身边侍奉吗?
熟悉的史书上都说,武皇后是因为爱惜上官婉儿之才,方大度抛开昔年与上官氏的恩怨,抬举了上官婉儿,成就了一代巾帼女相
婉儿疲惫地闭上了眼睛,她无法确知,那个她穿越来的时空之中的上官婉儿,是否有她如今的烦恼和痛苦。
两辈子没有对任何人动过心的她,第一次,也许是唯一的一次对一个人,一个女人倾心,却可能要面对做别人替身的痛苦
这谁能受得了?
旁边的一声轻响,唤回了婉儿的神魂。
扭过脸,婉儿看到小蓉将一只托盘放在了桌上,托盘内放着一碗粥和一碟细点。
这孩子犹小心翼翼地看着她,生怕惹恼了她似的。
婉儿暗自摇头。
其实,小蓉的年纪比她还大些。不过以两辈子年纪加在一块儿不比武皇后差多少的婉儿看来,小蓉还真就是个孩子。
这孩子心思细,又听话,还有眼力价儿,难怪赐给她侍奉。
婉儿突然脸色一僵。
又是谁做主,把小蓉赐给她的呢?
还不是高高在上的那位,疑似把她当做替身的那位,天后娘娘?
婉儿的脸色瞬间更不好看起来,她觉得自己的心被两种力量撕扯着。
一种在不断提醒着她武皇后对她的好,另一种却在时时刻刻用锤子敲打她的脑袋,让她清醒点儿,看清楚自己于武皇后而言,到底是个怎样的存在。
小蓉鲜少见到婉儿这样的变脸色,心里更添了些慌,想着当初天后下懿旨让自己来侍奉的时候,特特地对自己说若是伺候不好,就去挨板子吧的光景,小蓉更觉得脑后冒凉气,脊背痛得慌了。
她惴惴地看着婉儿,嘴里面说的话都磕绊起来:娘、娘子这、这是天后赏赐的说是您身子还虚着,先进些药粥,再
被婉儿一眼瞄过来,立时吓得噤了声。
天后所赐?婉儿眼神极复杂地盯着那只托盘。
是
什么时候赐的?婉儿追问道。
就、就是您还睡着的时候。
婉儿心里一阵五味杂陈。
天后派了谁来赐的?婉儿又问。
是小赵大人。小蓉终于能利落地回话了。
小赵大人就是赵永福,赵应的干儿子。
武皇后派他来赐食,就意味着她那里没什么大事发生,就是例行的赏赐。
婉儿仍觉不放心:天后那里可有什么吩咐?
小蓉也算是个手脚麻利的,一边服侍着婉儿用膳,一边嘴里面答道:倒是没听说就是
她停住了话头儿,似在思考。
就是什么?婉儿不安问道。
听小赵大人说,天后召了丘大人和裴大人去,或是有什么大事吩咐?小蓉答道。
赵永福和赵应是一气的,最听赵应的话。因为有赵应这层在,赵永福没少暗地里指点照应婉儿,让婉儿免于吃亏。
婉儿稍一想便知道赵永福同小蓉这么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小婢女说这些话的深意所在:无非是通过小蓉之口,把这些重要的讯息传到自己的耳中。
婉儿不禁苦笑,暗道赵应父子是不是巴结错了啊!
她自己尚只是个替身,又如何帮他们在武皇后那里挣得荣华富贵?
哪个丘大人?哪个裴大人?婉儿还是忍不住问道。
果如她所料,小蓉回答是丘神勣和裴炎。
婉儿心内呵笑一声:武皇后召了这两个人去,只怕太子李贤的溃败就在眼前了。
可为什么,明明将要溃败的是李贤,自己的心却是如此的忐忑不安?
像是有什么重要的事,被忽略了
婉儿胡乱地吃了两口粥,添了两块点心,便再无食欲。
纠结着某个念头,婉儿看了看身旁的小蓉。
小蓉年纪小,历事少,不似赵应或是柴芸等人心眼儿早被打磨得滑不留手,那件事或许也只能从小蓉这里打听到了。
婉儿于是假作不动声色地闲聊,真就从小蓉的口中打探出了消息。
天色向晚,外面也安静得很。
且不论是不是暴风雨前的宁静吧,婉儿已经按捺不住急切的心情
就算她暂时无法查知关于徐惠的事,关于另一个人,以她眼下在宫中的身份地位,总是能查到的吧?
娘子要回掖庭?小蓉诧异问道。
婉儿点点头,嘱咐她在家里等着。
哪里有让娘子一个人回去的道理?小蓉说着,作势就要陪着婉儿一同回去。
婉儿脸一沉:我与母亲商量些私事,你也要听吗?
小蓉吓得慌忙缩了缩脖子,不敢多嘴了。
婉儿暗自摇头:从何时起,自己也学会了恩威并施的手段了?
以婉儿如今和在武皇后处的得宠程度,想要遮人耳目查知一个落魄女官的下落,真不是什么难事。
用武皇后的权势去查武皇后的底儿,这算不算恩将仇报?
婉儿此刻不敢深究自己的心,尤其是当她看到落魄憔悴、粗布衣衫的裴女史的时候。
这个女子,真的是当初她刚入承庆殿的时候,看到的那个年轻的姑娘?
婉儿的心沉入了深渊。
而裴女史认出她之后的惶恐几乎癫疯的反应,更是让婉儿心乱如麻
上官娘子饶命!饶命!裴女史扯着婉儿的衣襟叩头不止。
婉儿的嗓子眼儿里像是灌了一把砂砾,磨得生疼,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裴女史于是更怕了,慌乱道:奴婢不会不会碍了您的路的!奴婢不会不会妨碍您侍奉天后娘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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