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是唯一去送他们的人。
准确地说,她去送的,是自己的亲弟弟李显。
看着那一行车马,落荒一般消失在官道的尽头,太平的心中生出一股子物伤其类的感触。
殿下,该回府了。她的身后,惯于一身黑衣劲装的侍卫统领道。
太平蓦地回神,拧头看了看身后十余名同样劲装的侍卫。
这些人,都是忠诚于她,护卫她安全的人。
似乎,从某一刻起,她安全与否,就成了一桩令人悬心的事。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太平蹙了蹙眉,脑子像是凝滞住了。
此时,她的脑中似乎只剩下了一句话,就是李显临行之前,扔给她的,意味莫名的话
真是羡慕阿姊,是她的女儿,而不是儿子。
那一刻,一向以糊涂荒唐著称的废帝,好像突然聪明了起来。
太平折马回城的一路上,心里都在颠来倒去地想这句话。
显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是幽怨的。
他在怨什么?
怨母亲因为他是她的儿子,才废掉他的皇位吗?
可是,又是谁,登基之后就没做过一件正经事?
又是谁,一味地听信后宫,一味地宠信外戚?
从理智上来讲,太平深深地觉得,母亲废掉显的地位,这件事做的是对的。
父皇当初离世之前,不也是因为担心显不堪其位,才特意留下了军国大事由母亲参断的遗诏吗?
因为显是父皇的嫡三子,所以父皇驾崩,这个皇位就理所当然地落在了显的头上。
那么,这个理所当然真的对吗?
太平不禁对这种只要是嫡子顺位就能承继皇位的规矩产生了怀疑。
不过,话又说回来,母亲这种雷霆手段,也太狠了些。
哪怕,哪怕逼迫着显退位也好啊!
至少,显不会落得这般仓皇的结局。
想到废后韦氏刚刚诞下的那个小婴孩儿,窘迫得连一张襁褓都没有,太平心中一软。
速回府中,让家令再备一份同之前那份一样的金银细软,快马交给庐陵王。太平吩咐侍卫统领。
侍卫统领却没反应。
太平皱眉,刚想发作,身后一骑靠近了来。
殿下还想送庐陵王什么?熟悉的声音。
太平心头一警,杜素然?
你怎么来了?她拧眉看向杜素然。
果然余光里远远地是那个长孙仇抱臂倚树的身影。
太平对长孙仇这个人从来就没有好印象,尤其是频频看到她和杜素然形影不离的。
陪师姐去郊外跑马,刚巧路过。杜素然道。
说着,才正八经儿地在马上向太平行了一礼:见过长公主殿下!
太平此刻觉得这个长公主的称呼格外地刺耳。
那你就继续陪吧!不打扰了!太平说罢,拨马就走。
被杜素然喊住:殿下还打算回府取金银送庐陵王吗?
太平心中不悦。
勒住马,她睨向杜素然:我们亲姐弟之间的事,杜大娘子也想管吗?
杜素然察觉到她语中的敌意,抿了抿唇,到底还是将想说的话说了出来:殿下觉得不过是姐姐送弟弟些盘缠,旁人却未必这般看。
太平脸色微变,没作声。
依臣之见,殿下回府之前,还是先去京郊别院吧,杜素然道,殿下今日,还未曾向太后问安吧?
太平闻言,脸色不好看起来。
杜大娘子还想安排起本宫的行程来了?太平沉声道。
杜大娘子还是先好生安排你的好师姐吧!不等杜素然回答,太平又冷哼道。
杜素然愕了愕,脸色也不大好看起来。
她忽的呵呵冷笑两声:论亲戚,殿下还得唤我一声姐姐!我如何就不能关心一下殿下的行程?
说着,她也不管太平如何反应,又缀上一句:殿下莫忘了,阿绍的娘亲,也是我的娘亲!
你太平脸色白得厉害。
她初时听杜素然说姐姐的时候,想到的是,论亲戚杜素然是她姑母的女儿,是她的表姐。
可是,偏偏杜素然故意说的,是薛绍那层关系!
想到薛绍,太平心里就别扭得厉害。
她都几乎忘记了,她还有个驸马呢!
走!太平突地一鞭抽在马臀上。
那马立刻明白她的意思,希律律一声,四蹄腾起,眼看着就驰远了。
她根本就没再和杜素然多说半句话,连个别离的招呼都没打。
而她带来的那些侍卫,也紧紧地追随着她,俱纵马行远了。
只留下腾起的烟尘,久久没有散尽。
就在太平刚刚眺望的那个地方,杜素然也勒马呆立,目光紧紧地盯着太平早已经看不到的身影。
别看了。再看也不是你的。长孙仇不知道什么时候凑近了来,冷飕飕地开口。
杜素然被她戳中心事,张了张嘴想辩解些什么,却又觉得说多了无益也无味,索性闭唇不言。
长孙仇见她成了个锯了嘴的葫芦,嗤了一声,犹抱臂而立。
杜素然的目光太痴,看得又太久,长孙仇不耐烦了。
别看了!早跑没影儿了!长孙仇泼凉水。
杜素然幽幽地吐出胸中的一口浊气:倒也听话。
声音很低,不知是自言自语还是什么。
很听你的话。长孙仇勾唇笑。
杜素然脸上一热。
你说,你的小公主会见到她吗?长孙仇说着,目光深邃起来。
她是谁,不言而喻。
这一次,变成了长孙仇化作痴汉脸。
杜素然用你无可救药了的眼神儿瞧着她。
师姐,我劝你还是及早断了那个念想儿吧!杜素然语重心长劝道。
长孙仇脸色不大好看,撇了撇嘴:她凭什么啊?不就是太后吗?她还嫁过人呢!她还那么大岁数了呢!她能离开这深宫吗?她能带她远走高飞吗?她诶!师妹你别走啊!
杜素然早已经听不下去她的絮叨了,一拨马头,向着城内的方向踢踢踏踏地行去。
长孙仇的一腔情意无人分享,只有城外的风冷得刺骨。
她顿觉无味,幽怨地望了一眼别院的方向,最后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她把手指凑到唇边,发出一声呼哨
一匹骏马便从远处向她跑了过来。
长孙仇待得马驰到面前,也不急着勒住马,而是借着马向前的冲力,一手攥马缰,一手扣住马颈,飘身跃起,瞬间就翻上了马背。
眨眼间,两个人、两匹马便行得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