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太后并没期待她的回答,而是突然沉了脸,道:你觉得,显他们可怜吗?
太平登时心头警觉。
喉间滚了滚,方道:身为天子,纵容外戚,确是不妥。
武太后面色稍缓:你倒也瞧得清楚。
太平一凛,忙道:显不适合做皇帝,天下人都是尽知的。
那么你觉得,你父皇当初传位于他,错了吗?武太后紧接着问道。
太平被问住了,难道她要说,父皇当初就传错了人吗?
诽议君父,怎么可以?
武太后依旧没有期待太平的回答,而是直言又问道:那么你觉得,旦能做个好皇帝吗?
太平张了张嘴,原是出于本能地想要回答是,毕竟这是母亲推上去的人,代表着母亲的意志。
而且,遍观父皇的儿子们,除了李旦,难道还有旁人能坐那张龙椅吗?
母亲难道会把不是自己亲生儿子的父皇的儿子,推上那个位置?
可是,这原本顺理成章该说出来的话,太平却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了。
她隐隐觉得,母亲是在表达一层,她如今尚未看清楚的意思。
那么,那层意思,究竟是什么?
太平在心里,问自己。
婉儿就在旁边,听着这母女两个的对话。
武太后的每一句话,都直戳太平的心。婉儿都不禁为太平捏了一把汗。
她觉得,武太后是不是把自己的女儿,逼得太紧了?
婉儿其实是想开口替太平解围的。
不过,她也很清楚自己的身份
她没有资格,参与这母女两个的对话。
何况,她眼下尚未明了,武太后究竟意欲何为。
武太后接连丢出直至灵魂的问题,换来太平的无言以对、窘迫而立之后,她并没有生气,反倒自顾微微笑了。
这么一笑,太平更觉诧异。
而婉儿却觉得心头一松:以她对武太后的了解,武太后绝不会伤害太平。
或许,这一切,所有的问题甚至诘难,只是对太平的考验?
或许,这重重考验,才刚刚开始?
婉儿决定拭目以待。
你不知道吗?武太后含笑看着女儿,朕知道。
太平嘴角抽了抽。
怎么觉得母亲像是在逗.弄自己呢?
接着,武太后便正色道:旦登基之后,朕会命他主持一场行猎,以壮君威。你回去好好练练骑射,到时候别给朕丢人。
是!太平忙应道。
她敏锐地捕捉到母亲话中的别样意味:母亲说的是别给她丢人,可不是说别给皇家丢人,这是什么意思?
将要打发太平走之前,武太后像是随意地想起一件事似的:新帝登基,孩子们都该沾沾喜气。朕让他们拟旨,封虎头为万年县男。
虎头,是太平的儿子薛崇文的小名儿。
因为他才三岁,尚未封任何爵位。
作为皇帝的新外甥,得封一个县男,五品的爵位,也不算什么大事,可是这个封地
太平立刻想到了其中的关节儿:西京长安以朱雀大街为界,西设长安县,东设万年县。长安、万年名为县,其实是西京的附郭,地位不言而喻。
若是虎头被封在其他郡县也就罢了,母亲却偏偏把他封在了万年县!
母亲,万年县非比寻常。虎头不过是帝甥,请母亲该封其他郡县吧!太平婉拒道。
帝甥如何?武太后不认同道,朕说得就当得!
可是太平知道母亲的强势。
然而这道旨意一旦颁下,将来他们母子要面对的压力只怕更大。
怎么?你想抗旨吗?武太后不悦道。
太平头皮发紧,觉得自己怎么都是难。
武太后见她不再言语,便摆了摆手:你去吧!此事就这么定了。
太平心中叹息。
她实在不愿自己的儿子,也牵扯进权力的争斗。
还有,武太后又道,朕已决定迁都,以后天子便在东都了。
太平再次被撼住,只得垂手退下。
太平离开之后,屋内安静下来。
武太后斜瞄了瞄没言语的婉儿。
怎么不说话?她问道。
太后当真要迁都?婉儿道。
这事,咱们不是早就说过了吗?武太后理所当然地回答。
好嘛,成了咱们了,真不见外。
婉儿心头泛甜,面上却不动声色:太后慎言,当心被小人拿住了把柄。
武太后不屑地嗤了一声,顺势搂了她的肩头。
有朕在,你怕什么?霸气得很。
婉儿心中一动:她喜欢她的霸气,也想要她一直一直这样地霸气下去
武太后才不管旁人呢,和这小东西腻歪,就是要全心全意地腻歪才是正理。
让朕瞧瞧,昨儿化的花儿如何了?武太后说着,就去撩婉儿额前的碎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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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平(哭唧唧):你们卿卿我我,丢给我一堆十万个为什么
第116章
过来,让朕瞧瞧昨儿画的花如何了。武太后拉着婉儿坐在梳妆台前。
她自然而然地撩开了婉儿额前的碎发
一朵梅花状的印记,绽开在婉儿的额心,殷红色。
那是昨日武太后亲手画上去的。
那处,正是当初武太后摔碎茶盏,迸溅上的碎片划破的。
两载光阴过去了,经过御医妙手,疤痕已经淡了许多,又有额前的碎发遮着,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
武太后还是觉得这处疤痕伤了婉儿面庞的完美,每次见到心里都觉得懊悔不已。
近日她忽的想起前朝寿阳公主喜梅花妆的典故,就命工匠调制了一种特殊的颜料,亲手为婉儿也描了这个梅花妆。
对于额头上的疤痕,婉儿其实越来越看得淡了。
女子都是在意容貌的,但她如今的身份,鲜少有人敢于直视她,何况还有碎发遮着,那处疤痕也是淡淡的,没什么。
武太后喜欢为她描妆,婉儿也就由着她去了。
至少,武太后能够这般做,便意味着,彼此之间因为两年前的那场误会生出的罅隙,已经慢慢愈合了。
这是好事。
武太后按着婉儿的肩头,让她在菱花镜前坐下。
她自己则站在那里,眼巴巴地寻摸婉儿梳妆台的物事。
如今只有两人独处,婉儿便任由这种无视尊卑之别的事情发生,安然而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