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立时警觉起来,屏息凝神,遥遥站在洞外,手下已扣上了一道劲力,蓄势待发。
苍耳早听到他回来的脚步,却迟迟未听见他进来,稍觉疑惑,转念一想却又恍然大悟,便站起身来,主动迎了出去。
琅泠见他出来,不动声色地退后两步,直截了当地问道:蛊虫呢?
反噬,杀了。苍耳简短地说。
琅泠依旧站在那里,保持着五步的距离,目光深邃地看着他。
苍耳知他不信,也不多说,只是示意他看向洞外的一个坑洞。
琅泠面对着他,缓缓踱到坑洞处,向内里扫了一眼,发现里头有两条奇形怪状的虫尸,已经死透了,身下流着一滩红红绿绿的液体。
这家伙果然聪明,知自己口说无凭,特意把虫尸留了给他看,以证真实。
虽然看了很让人倒胃口就是了。
要不是这些天他们食物短缺,现下都腹中空空,琅泠真怕自己会在看到那般景象的第一眼就忍不住吐出来,一时都忍不住怀疑苍耳是在整蛊他。
好在他久为阁主,敛得住自己的情绪,也知道这般想纯是无理取闹,当不得真,便深深地吐了口气,收回目光,硬是把那恶心人的一幕从脑海中驱逐了去,这才开口:既是反噬,何不趁那只蛊虫还未孵化也一并除了去?
苍耳平静地说:留下引路。
琅泠皱起了眉:你不知出谷的路?
知。苍耳淡淡说,有十数条。
如此之多?琅泠一惊,那为何还要以蛊虫引路?
皆非坦途。苍耳面无表情。
琅泠恍然。
看来那只蛊虫非是用来引路,而是用来探路的。
这也难怪,长雾谷里最大的威胁便是各种虫蛇毒物,只是有些占了地盘不轻易挪窝,有些却是到处流窜的,他们此去谷外,难免遇到迁移的蛊虫一类,若不能及时防范,怕要一头扎进阎王爷怀里去。
制得住吗?琅泠扫了一眼那只白茧。
可。苍耳点了下头。
琅泠见他说的笃定,也不再过问了,默许那只白茧留了下来。
他转身进了洞。
苍耳本也想跟着进去,却忽然一顿,唇角猛地绷紧,微微躬下腰,右手死死攥住心口的衣物,脸色更白了几分,似在忍受什么剧烈的痛苦。
琅泠的声音从洞中遥遥传来:进来呀,还在洞外呆着作甚?
苍耳咬着牙,慢慢吐出一口气,随后若无其事地走进洞内,面上一片清冷,看不出任何异样。
琅泠不疑有他,本想给他让一片地方,却见那人对火堆没什么兴趣似的径直走向了一处阴暗的角落休息,连目光都不肯分给他一角,便也歇了这份心思,草草和衣睡了。
只是在他看不见的那个角落,苍耳满头冷汗,因为怕唇上有伤被琅泠瞧出端倪,硬是把所有的伤都咬在了口腔内。
血流如注,甜腥的血味儿却没有逸散一丝一毫。
同样的一夜无话。
许是老天眷顾,虫潮过后的第四天,琅泠竟意外在谷里遇到一群獐子。他抓住时机,逮了两只小的,费了些力带回了山洞。
苍耳见那两头獐子,吃惊不比琅泠要小。
往常长雾谷几乎寸草不生,毒虫遍地,不想还能猎到如此大只的猎物。
熏了做肉干吧。琅泠垂眸看着地上的獐子,省着点吃,出谷的余粮也应足了。
苍耳没什么异议,主动接了活,上手剥皮剔肉去了。
琅泠在外奔波了近乎一天,此时略有疲倦,燃起了火堆之后便坐在一边烤着火,昏昏欲睡。
他眯着眼,神志在半梦半醒间游荡,渐渐觉得四周的空气都灼热起来,像是要把人烤熟一般。
怎么回事?他迷迷糊糊地想着。火烧得太旺了么?
温度越来越高,他不自觉地哈出一口热气,皱了皱眉,睁开了眼,挪了挪地方,离那火堆远了一点。
然而那温度没有一丝一毫下降的趋势,反而越升越高,似要把他整个人都燎着。
琅泠这才惊觉是自己身上燥热,想起所谓的余毒,心下一凉,立时就要踉跄起身去找苍耳要那解毒的法子。
只可惜这毒的效果依然像他头次中毒时一样猛烈,不过一会儿,已经有豆大的汗珠从他鬓角滑落。他有些晕,只得坐下来,克制地扣住地面,想叫苍耳,却发现自己还不知他的名字,一时竟是失语。
好在苍耳已觉察到他的异样,及时放下蝠牙走了过来:余毒?
琅泠艰难地点了点头。那毒窜在他四肢百骸,□□似乎要将他整个腹腔都烧穿,烧得他头脑发晕,几乎坚持不住。
这般早苍耳犹在自言自语。
如何解?琅泠有些急促地喘息着,目光落在苍耳脸上。
不可解。苍耳竟平静地说,谷中无药。
琅泠万没想到会听见这样的回答。他一把扣住苍耳的手腕,近乎咬牙切齿:你当初答应给我解毒!
是。苍耳没理会被琅泠抓痛的手腕,我答应的。
强忍之下暴动的内力逼得琅泠烦躁不已,他简直想一把掐死这家伙:你
下一瞬他的声音戛然而止,而后骤然拔高:做什么?
顺着琅泠的力度跪坐下来,并且已经解了大半衣服的苍耳歪了歪头,发出一个疑惑的气音:嗯?
琅泠一哽,忽地福至心灵,一下子明白了他说的解毒是什么意思。
他有些后悔当初答应苍耳了。
见鬼的交易!
但他松不开手,反而无意识地遵从本能攥紧了苍耳的腕。苍耳的体温在这种寒冷的天气下一直偏低,温凉的肌肤贴在他滚烫的掌心,有种说不出的舒适。
琅泠定定地看着苍耳。他清楚地知道再过一会儿,自己又会像上次一样理智全失,被本能所支配。
其实他退无可退,无路决择,不是吗。
琅泠闭了闭眼,咬了牙,一把将苍耳扯入怀中。
前几天那晚破碎的记忆似乎又重现了,只是这回他清醒了一些,知道那人任由他作弄,不挣扎也不吭声,只有实在撑不住的时候,才从喉间发出一点压抑着的气音。
待一切平息,琅泠调着气息,静静地拥了苍耳一会儿,这才低下头去,将那人额前汗湿的碎发轻轻拢到耳后。
苍耳昏过去了,无知无觉。
琅泠默默地看着他眉心那枚银灰色的蝠形印记,良久,小心地伸出手去,指尖慢慢滑过印记边缘。
他的力度不大,甚至可以称得上是轻柔,但似乎仍让苍耳觉得不太舒服,在昏睡中皱了眉。
琅泠安抚似的替他将紧锁的眉头展平,无声地叹息了一声。
他早该料到了的,这世上的事,大凡开了头,便会如脱缰的野马般不受控制地进行下去。平心而论,这场交易于苍耳而言只是纯粹的交易而已,待出了谷,便大可与他分道扬镳,但于他而言,有了如此深入的接触之后,他势必难以再将这人视为陌路。
真是糟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