琅泠目光闪了闪,移向一边,状似漫不经心地说:脱罢。
☆、第十五章 暂留(五)
那话说的自然极了,就仿佛说话那人心里不曾存着半点绮丽的念想,只是做出了下一步指示而已。
于是苍耳下意识地听从了。
其实他也并不是很在意琅泠到底对他有什么想法。那种事对他来说,也不过就是小小地受一回伤而已,连疼痛也没有多剧烈,远不及那些在他身体上留下可怖疤痕的贯穿伤、撕裂伤。
经常游走于生死边缘的人,要么纵欲,要么禁欲。
苍耳虽然是后者,但只要不危及性命,他对那种事的看淡程度几近于无视。
许是照顾他体虚不能沾了过多寒气,琅泠提前叫人点了地龙。现下房间里温度正暖,水雾升腾起来,如烟纱般氤氲飘荡,一不小心,便有些模糊了对方的眉眼。
琅泠隔着薄薄的水雾,看着苍耳指尖微颤着,大约是不熟悉的缘故,试了数次也未能解开衣袍,一时竟心有怜悯。他抛开杂念,叹息一声:若不介意,我可以帮你。
苍耳闻言顿了一顿,竟真的张开双臂,乖巧地站在原地,等着他帮忙。
琅泠看着他这般模样,不知为何,一时竟有些心尖微颤。他闭了闭眼,把那无法言明的感触从脑海中驱逐,深吸一口气,这才低下头去,一件件地替苍耳宽衣解带。
苍耳安安静静地站着,由着那指尖不时地划过自己的肌肤。
尽管琅泠已经无比小心,但仍无法避免与苍耳肢体接触。最终苍耳赤身裸体地站在他面前时,面上依然是一派古井无波的清冷,反倒是他额上出了一层薄汗,有些狼狈地别开了目光。
去泡罢。他不自然地说,嗓音有点低哑。
苍耳显得有些迟疑。他站在原地没有动,看着琅泠。
如果他的眼睛还好的话,那大概是个征询的目光。
而琅泠因为扭开了脸,没有注意到,只是又催促了一遍:去呀。
苍耳这才小小地迈出一步。他伸出手臂在前方摸索着,重心压低,慢慢地、一步步地挪着,像只到了新家的小兽谨慎地探索地盘。
可他显然没料到琅泠准备的药浴竟是一方方口小池,而不是所谓浴桶。等他意识到这一点时,他已在池边上一滑,一头栽进水中。
琅泠听见一声巨大的水响,不觉惊愕回头:苍耳!
无人回应。
他一时骇得三魂去了七魄,顾不得许多,三步并作两步冲过去,毫不犹豫地跳进水里,一边急急忙忙地捞人,一边暗自埋怨自己的粗心。
明知这人眼是盲的,怎的就安心放他在一个新环境里瞎摸索?真是大意!
然而他很快明白了赤随说的这药浴药性比较烈是什么意思。由于衣物的阻隔,那闻起来就一股苦味的墨绿色药汁率先接触了他手上的皮肤。那片地方很快产生了一种灼烧的感觉,,就仿佛谁往他手上泼了一瓶硫酸,似乎连皮肤都要烧焦了。很快他的衣物也被打湿,药液渗透进来,便是连琅泠也忍不住轻嘶一声。
好疼。
索性这池子不深,只到琅泠膝盖稍向上一点,这让他很快在水底摸索到蜷曲成一团的苍耳,忙把人拽了起来:苍耳!
被他捞起来的那人脸色惨白,蒙眼的黑布向下淌着黑色的药液,乍一看竟像眼泪坠落。他贴着琅泠的胸膛剧烈地咳喘着,到最后竟呕出一口血来,浑身无力,要不是琅泠撑着他,他几乎要再滑落到水里去。
这池水于琅泠只是到膝盖向上,于他则是到了腿根。这本不算什么,然而他跌入水中的那一刻,剧烈的痛楚便席卷了他,让他的大脑一片空白,只能遵从本能把自己蜷曲起来以抵御伤害。
他忘记了自己跌进了水里,下意识地想张嘴,却呛进一口苦涩的药汁。那腥苦的液体在他胃里灼烧,这才逼得他被琅泠捞起来之后吐了口血出来。
琅泠几乎被他吓到了。
这还是他第一次看见这家伙呕血。分明在谷里的时候,这家伙伤得再重也撑得出一副风轻云淡的样子,连咳也没见他咳过,更何况咳出血来?
要不是对赤随抱有绝对的信心,琅泠都快忍不住怀疑他这方子不是用来救人,而是用来杀人的了。
幸好苍耳咳过一口血后就缓了过来,虽然还是剧烈地喘息着,但好歹没再有那等要把肺叶咳出来的架势,脸色也好了几分,只是浑身还是软绵绵的使不上力,一时也没能从琅泠怀里爬起来。
琅泠趁机把人抱上岸去,抽了条浴巾把人裹了,又另拿了一块毛巾细细给他把脸拭干净了,见那一条蒙眼的黑布浸了水湿哒哒的,犹豫了一下,伸出一根手指点在那黑布上,等了一会儿,见苍耳脸色稍有变化,却没有明显的拒绝之意,便将之解下,随手扔在一边。
不出意外,那人的眼睛是闭着的,琅泠居高临下看去,只能看见蝶翼一般的长长睫毛不安似的轻颤着,在眼下投出小小的阴影。
他被吸引一般垂眸看了一会儿,忽地伸出手去,欲要隔着眼皮摸一摸那人的眼睛。
然而这回苍耳偏头躲开了。
他反应迅速,奈何身体不听使唤,还是慢了半拍,让琅泠的尾指堪堪扫过了眼角。琅泠摸了个空,也不气恼,只淡淡地收回手来,盯着自己的指尖思索起来。
他本以为苍耳的眼睛大略是曾经被人挖去一类才需要以布遮眼,但以他的观察和尾指滑过那一瞬的触感来看,那眼皮底下的眼珠大体上还是完整的,也不知是生了什么病症,才让这人盲了不说,还将之视为见不得人的心病。
他凝视着那人眉眼,看着这张三分冷然,三分清秀的面容,在心里轻轻叹息一声:可惜了这一双瑞凤眼。
明明天生带笑的眼型,他这一闭眼,一抿唇,便多了不知多少的不近人情。
怨不得即使没人见过这一双眼睛,江湖上也依然有人叫他冷面的阎罗。
只是这阎罗现下蜷在他怀里,脸色惨白,身体还有点微微地发抖,看着不像取人命的神祇,倒像只可怜兮兮的猫崽。
琅泠承认他有些怜悯这家伙了。
谁知苍耳缓了一会儿,竟然挣扎着撑着他手臂支起身来,看起来竟还想下那池子。
琅泠脸色一肃,把他拉了回来,放柔了声音:缓缓罢,一会儿再去。
苍耳的脚尖已经触到了水面,却因被琅泠拉了一把没有顺利下水。他垂头感受着脚底蒸腾的水汽,片刻之后,把脸扭向琅泠,无声地祈求。
他没有睁眼,却正对上琅泠的目光。琅泠略感新奇,故意偏了偏头,谁知不管他如何动作,苍耳都能准确地以双目对着他的眼眸,这才让琅泠感到一丝惊异。
原来那么多回总觉得似乎与这家伙对上目光不是错觉。
这听声辨位的能力着实厉害,就是不知是在黑暗中煎熬了多少年才换来的本领了。
他还记得在谷里苍耳对眼盲的原因保持了沉默,因此也不欲多问,只是说:要下去?我抱你。
苍耳的睫毛颤了一下,冷着一张脸,语调毫无起伏:我不小。
言外之意是:不需要你照顾。
琅泠自是听得出他这层意思,只是装作不知,反而起了点玩心,下意识地调笑道:哪方面?
这句话脱口而出,自然得连琅泠都愣了一愣。待他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那句话早已连尾音都飘散在空气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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