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完,阮临霜先愣住了。
她与柴筝之间,永远像隔着一层砖石土灰夯成的墙,什么话都不说开
就这还是阮临霜失去柴筝十年后美化出来的结果,她两之间隔着的明明是万里长城,朝堂上碰到了,连话都不说上一句,谈何说开,连长安城的文士们提起这两位,都说彼此肯定神交已久,只有天知道她两明明青梅竹马。
阮临霜在心里叹了口气,她的指腹缓慢厮磨过柴筝的眉眼,想从眼前这个小娃娃的身上看到日后那个潇洒剔透的少将军
她怀抱孤城守候的那一轮明月。
就在这时,房间门再一次响动,赵琳琅带着满身的肃杀站在门槛之外,她像是怕身上的煞气惊到孩子们,就这么一动不动站了好一会儿。
赵琳琅的身后还跟着一个人,房门狭窄,赵琳琅这么一站,她身后的人尝试了各种姿势都过不去,读书人骨子里又带着矜持,不好意思将你让一下说出口,只能跟着干等。
最终还是赵琳琅自己察觉到了,她将身子一侧,阮玉璋感激地作了半个揖,随后进去检查他据说快病死的女儿。
阮玉璋的胳膊还绑着,虽然骨头没事,但表层被木刺所伤,有些感染,两三个老太医带着单片西洋眼镜,足足挑了半个时辰,才把木刺都挑出来。
他的脾气一向是内敛且温和的,心思太多太重,并不见得真开心。
而阮临霜虽是他一手带大,但父女两的性格并不太像,至少阮玉璋不会因为记恨谁,半夜在家磨刀子。
柴筝注意到,阮玉璋完好的那只手上也拿着一卷黄帛,看来赵谦不只给了柴国公任务,就连阮玉璋他也做了安排。
柴筝对两岁时的这桩事已经没什么印象,但阮临霜却还清晰记得。
这卷黄帛是调她父亲去两江总督任上的,这一去就是六年时间,严重的水土不服加上四邻纷扰田地不均,阮玉璋宵衣旰食,唯恐有半点德不配位之处,到最后还遭人陷害埋下了严重的病根。
霜儿,为父即将离开长安去往两江之地,此中山高路远,重重阻隔,你才四岁,我不想你跟着一起颠簸。
阮玉璋说着,摸了摸临霜的额头,稍微有一点烫,但看女儿的样子还精神着,阮玉璋稍稍宽心。
他又道,我已经将你托付给了长公主,长公主必然妥善照料。你自小就没什么朋友,但我观你之前与柴小姐相处不错,彼此之间也能做个伴。
他所言,皆是阮临霜求之不得。
从现在开始看着柴筝长大,黏着她护着她,弥补之前所有的缺憾,这么亮堂堂的未来放在阮临霜面前,她却缓缓摇了摇头。
撕心裂肺的感觉潮水般淹没了她。
阮临霜心里清清楚楚,现在的柴筝没有自己也会很好,她是柴国公府的掌上明珠,是长安城里张扬跋扈的小霸王但自己的父亲却会在两江之地饱尝艰辛。
倘若今日阮临霜孤身一人,刀山火海她都会随柴筝去,可惜她不是。
阮临霜咬了咬牙,爹,我跟你一起走,霜儿不怕累的。
既然重来一次,那自己想要的不仅是柴筝而是上辈子所有失去的东西。
阮临霜说完,又道,爹,能不能让我与柴筝单独呆一会儿,我有话同她说。
阮玉璋向来很尊重自己家有主意的小姑娘,因此不仅起身离开,还帮忙关上了门。
柴筝这会儿的心情也是堪堪从云端坠进了尘埃里,她也不是想不通,自己与阮临霜相处的再好,也抵不过四岁孩子对父亲的依赖。
她只不过一瞬间还是奢望了一下。
柴筝,阮临霜捧着柴筝的脸,替她擦干净那一道道污迹,我要离开你去别的地方了,你往后要照顾好自己。
柴筝被她整得有些懵。
阮临霜继续道,我不想父亲英年早逝,所以必须守在他的身边,他生我养我教导我,从未有过失责之处,柴筝,你明白吗?
她说这些话,原本也不抱太大的希望,柴筝这会儿连吃饭都只吃一半还要糟蹋另一半,能听清楚几个字就谢天谢地,要去理解诸如死亡和离别太难了。
然而柴筝只是愣了一会儿,她点点头,我明白。
从方才开始,柴筝就觉得这事儿有点不对劲。
阮临霜之前虽然坚强,却有种强装出来的意思,胳膊跟腿总有一个在发抖,也常语出惊人,但大多都是书上看见或父亲教导的,很少用这样属于自己的口吻。
更何况柴筝还听见了英年早逝这样的字眼,她方才观察了阮临霜好一会儿,见对方面不改色心不跳,也不像是故意诅咒自己亲爹。
倒像是接受这个事实很久了,因此能以平常心说出来。
一个不成熟的想法在柴筝脑子里酝酿,她这会儿懊悔生前没跟阮临霜约定个什么暗号,譬如两人划一套拳或是翻一把花绳,凭着对方屡败屡战的执着劲儿,喝了孟婆汤也能将对方认出来。
柴筝本以为自己先投胎,阮临霜好歹活成个九十开外还漏尿的老太婆,然后才颤颤巍巍过奈何桥再成个千金小姐。
就当中这个年龄差,来世的自己当她半个老祖宗都绰绰有余,就别相认了,省得别人说自己老牛吃嫩草
然而上天偏偏以摁着柴筝打脸为乐,将她先扔到过去,就在柴筝刚以为自己能骗着四岁的阮临霜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时,它老人家又将成年版的阮临霜也扔了过来。
柴筝这会儿只能干瞪眼,心里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小阮,柴筝还是那副拖长尾音的软糯腔调,但开口却有几分严肃,我问你一件事,你别笑哦。
她道,你现在几岁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