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麼在意身體,未必只是為了長壽,恐怕更為了起復之後的大展身手——奪儲的混水對於有些人來說猶如龍潭虎穴避之不吉,但對於某些人來說,卻是他們弄潮的好時機!
她張著嘴,過了會才道:「好吧,這些事情我知道了。但你還沒說他這麼做,為什麼是在找退路?」
「他那番話,其實是想通過咱們說給皇舅聽的。」簡虛白似笑非笑道,「用意麼,跟他說的話恰恰相反,卻是不想趟太子登基之後可能有的爭儲混水!」
畢竟,「顧公年歲已高,雖然身體不錯,但有道是人生七十古來稀。他此番來帝都,為朝廷再鞠躬盡瘁個十年,最多十五年,也就差不多了。」
「他原就是天下皆知的名臣,只要最後登基的是太子,單憑這份輔佐之功,足以保顧家數十年榮華——除非顧家自己作死!」
「而就算他十五年後才告老,你想鍾陵今年不過八歲,他還是太子的嫡長子,底下如今也才兩個庶弟,生母皆出自卑微,論資質好像也不怎麼樣,正常情況下,十五年之後,鍾陵的地位應該還不至於出大問題!」
這樣顧韶正好功成身退,還能免了功高震主之禍——宋宜笑聽到這兒越發詫異:「這不是很好嗎?那他為什麼還要找退路?」
簡虛白笑著搖頭,伸手摸了摸她發頂,道:「這只是他暗示皇舅的打算,可皇舅准許不准許還不好說呢!」
他臉上笑容忽然淡了下來,「畢竟,我們那位祖父,可是不會起復的!」
宋宜笑怔了怔,猛然脫口道:「制衡?!」
「不錯。」簡虛白眉宇之間閃過一抹複雜,「咱們那位祖父的致仕,固然與他早年私德不修有關係,但也是因為當時顧公已去——沒了顧公在朝中,皇舅是不會讓他一家獨大下去的!」
都講到這兒了,他也索性再多說幾句,「你看現在的朝堂,數得著可稱權臣的:蘇家如今已在作殊死一搏了;金素客膝下子嗣是出了名的不爭氣,不然之前也不會被你輕易抓到破綻;蔣家低調無比,子弟中唯一慣著點的也只有跟你關係好的那位蔣小姐,但也沒慣出什麼惹事生非的毛病來;衛家是皇舅親自挑給太子的岳家,也是默默做事不吱聲的。」
最重要的是,「這幾位論權勢論名望,都心照不宣彼此牽制,遠不如咱們祖父與顧公在時!」
所以,他們在簡平愉與顧韶相繼致仕之後,屹立朝堂至今!
「所以,沒有咱們祖父這樣的人物同朝制衡,顧公非常擔心,鳥盡弓藏?」宋宜笑之前一直覺得後宅陰私齷齪,如今聽丈夫說了這麼一會廟堂之間的「規矩」,方知宦海之深廣——真真是伴君如伴虎!
簡虛白淡淡一笑:「他壯年返鄉,蟄伏近二十年,堪堪出山。皇舅心下對他難免也是深懷歉疚,這會委婉表達想善終的願望,皇舅答應的可能性很大!」
又說,「之所以挑你傳這個話,主要這樣的祈求他不可能直接跟皇舅提,也不好讓太子轉達——偏偏皇舅如今在靜養,除了我們這些晚輩子侄外,朝臣都很難見到。也只能打我的主意了!」
見妻子露出恍然之色,簡虛白端起半涼的茶水隨便抿了口,掩去眼底一閃而過的深思:其實以上那番說辭,前面關於顧韶當年致仕的真正緣由固然不假,後面卻不過是他隨口說來,搪塞不諳政事的妻子罷了。
——若他沒有領會錯的話,顧韶今日跟宋宜笑大談「心知肚明,卻困於情」的主要目的,卻是為了借宋宜笑之口提醒自己,別因為顯嘉帝與太子此刻的信任寵愛,失去未雨綢繆之心,該給自己找個未來的「對手」了!
否則,今年才十八的他,是太子信任的表弟兼臂助;他日年富力強羽翼豐滿的他,也該如簡平愉、顧韶一樣,從「膀臂」被劃到「眼中釘」了!
「這幾年沒聽說顧家有什麼出色的子弟,上回拿他帖子來的那個外甥,雖然也算人才,走的卻是師爺的路子,善謀不善斷,這種人一般都是跟在權臣身後,想在廟堂之上撐起一個山頭卻還不能夠!」簡虛白心下暗想,「也不知道這位顧公,私下預備了什麼樣的『對手』給我?」
顧韶跟他親祖父有仇無恩,當然不可能平白提點他——之所以這麼做,恐怕是早已給簡虛白預備好了這樣一位「對手」不說,還想借簡虛白之手給那「對手」鋪鋪路。
至於顧韶為什麼不自己出面,卻要假手於他,興許有什麼內情?
「到時候看看吧,若是聰明人,倒也不妨合作一番。」簡虛白眯起眼,下定決心,「只是下次絕不許任何人把善窈拖下水了!」
他才說服妻子遠離政事哪,這姓顧的居然就倚老賣老的拿宋宜笑當幌子用了!
要不是目前太子一派不占上風,確實需要顧韶鎮場子,簡虛白慢說跟他合作,不坑死這老傢伙才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