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妃,您可知道……」太子感到自己的嗓音從來沒有這樣艱澀過,「您可知道您在說什麼?!」
「我當然知道我在說什麼!」崔妃深吸了口氣,冷笑出聲,「今年是顯嘉二十一年,而我忍代國那賤婢,也忍了近二十年!世人當我是尊貴的貴妃娘娘,你這個太子的生母——就算我如今被降位,好歹也是妃!可在太后,在代國,甚至在你父皇眼裡,我只不過是你父皇的一個妾!」
她抓在太子肩上的手指下意識的用力,宮妃精心保養的長甲幾乎掐進兒子的肉里去,眼睛看著不遠處,瞳孔卻是渙散的,哆嗦著嘴唇,喃喃道,「倘若不是生了你這個兒子,興許代國根本不會讓我活到現在!這些來龍去脈,太后、你父皇,誰不是心知肚明?!可他們誰約束過代國?誰理會過我的委屈我的難堪?!」
「太后也還罷了,自古以來,婆婆幫著女兒呵斥媳婦的事情就不少見,何況我還算不得她的正經兒媳婦?!」
「可你父皇——我伺候了大半輩子的夫君!」
「他是朝野都稱讚的明君,以多病之體,將偌大天下治理得海清河晏,論手段論能力,比先帝有過之而無不及!」
「就算代國張揚跋扈,但凡他有心護我,豈會沒有法子?!」
「雖然說我不是他的結髮之妻,可我也只比皇后晚半年到他身邊,他心疼皇后陪他一路風雨,難道那些風吹雨打的日子,我就高枕無憂全沒危險嗎?!」
「這些年來蘇家因著皇后得了多少好處,烏桓之事前朝後宮但凡有點地位的,誰心裡沒點數?!冀國公,不,應該說蘇家野心勃勃,陛下是怎麼做的?他親自出面壓下了整件事情!」
崔妃的語聲中漸漸有了嗚咽,「不許任何人提起!」
「謀逆這樣的大惡之行啊,陛下僅僅暗示蘇念一辭了一應官職,連國公銜都不曾剝奪!」
「至於同樣參與此事的皇后,那是連訓斥都沒聽到一句!」
「就算陛下打算以後帶走冀國公,可至少到現在,蘇家上上下下依然尊貴榮華不是嗎?!」
「但你看看你的外家——崔家在朝中的地位,連蔣家都不如!」
「霄兒,你難道還看不出來?!在陛下心目中,這宮闈里三千佳麗,加起來也不如皇后一個人重要!」
「蘇家做的那些事,若換成蔣家崔家,怎麼可能那麼輕易過關?!」
「母妃跟你說這些話,不是為了訴說自己的委屈!」
「而是要提醒你:你父皇他,本質上是重嫡輕庶的——否則憑什麼一樣陪他從前朝走過來,他卻惟獨記著皇后的好?!」
崔妃舉袖拭淚,切齒道,「母妃說句實話:當年皇后若有子,哪怕不是長子,這東宮之位,也未必輪得著你!如今你父皇之所以處處給你拉偏架,無非是因為你是他親自養大的!一旦這份父子親情消磨殆盡……趙王也大了,你說那是什麼結果?!」
依舊掐在太子肩頭的手掌,敏銳的察覺到他分明一震,崔妃啜泣了幾聲,繼續道,「何況就算你想全父子之義,可你現在豈是一個人?母妃這把年紀,雖然不忿代國,可若當真活不下去,死了也就死了——但浩兒,還有鍾陵,你讓他們怎麼辦?!」
她難過的哭出聲來,「鍾陵,我的長孫!他才八歲!那孩子素來懂事伶俐,最孝順機敏不過的!可若落到代國手裡,那賤婢會怎麼折辱他?!這些日子以來,每每想到這一點,我都覺得五內俱焚!」
「你捨得母妃這輩子都不能一雪前恥,也還罷了,但你捨得鍾陵將來,也落到母妃當年的地步嗎?!不,母妃當然雖然受盡屈辱,好歹活了下來!而你若失了儲君之位,代國豈能容你的血脈存世?!」
太子不知道什麼時候,卻也已是淚流滿面——他一點一點一點的轉過頭,望向崔妃,整個人都在戰慄,聲音也透著抖音:「母妃,那是父皇——您也知道,孩兒是父皇親手養大的!!!」
他踉蹌著從榻上滑跌下去,扶著榻沿,重重跪倒在崔妃面前:「母妃,父皇對孩兒,恩重如山!孩兒只恨自己無用,虛長二十有餘,非但不能為父皇分憂,反而還要累父皇靜養期間,一次次出手,為孩兒掃清道路!」
太子涕淚橫流,滴落在崔妃的裙裾上,「所以,請母妃恕孩兒……不能從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