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座別院據說是顧韶曾祖父那會建造的,迄今已有百年歷史。
蜿蜒的蒼苔,虬曲的枝椏,無不訴說著滄桑與厚重。
即使每一個下仆都彬彬有禮,恭敬而不諂媚,但行走其間,依然有一種撲面而來的壓力,使人難以放鬆。
這種壓力,賀樓獨寒並不陌生。
——這是寒門與名門之間天然的溝塹。
絕非一個狀元所能抹平。
他在假山後穩了穩心神,才走了出去。
假山前的一座八角涼亭里,顧韶穿著半舊不新的家常袍衫,一手按膝,一手拿了柄蒲扇,正觀察著紅泥小爐的火勢。
「等這迴避暑結束,你的婚期也就近了。偏我不方便替你出面操持,卻不知道一應預備,可還順利?」他察覺到了賀樓獨寒的到來,卻未回頭,只放下蒲扇,拎起沸騰的泉水,給亭中石桌上的兩個茶盞斟入,「若有忙不過來的地方,不妨讓我的管家替你去辦,他也是看著你長大的,若能幫上你的忙,一準很高興。」
正走進來行禮的賀樓獨寒面色有些複雜,沉默了會才道:「勞顧相惦記,下官之前請的一個管家十分能幹,卻沒什麼需要勞煩的了。」
「坐吧!」顧韶聞言指了指自己對面的石凳,有些傷感的說道,「不是早就說過嗎?沒外人在時,喊我一聲『外祖父』也就是了,你再記恨顧家,外祖父總沒有對不住你們,是不是?」
——說起來他跟賀樓獨寒其實是嫡親的外祖父與外孫。
只是無法公開。
因為賀樓獨寒的生母與生父,並非正式結合。
他是顧小姐沒出閣前同人私通的產物——洪州顧氏多少年家聲,自不肯斷送在顧小姐身上,是以族人察覺端倪後,當即請出家法要清理門戶。
顧韶心疼女兒,想方設法讓她詐死後避居江南,以寡婦的身份生下賀樓獨寒。
為了掩過族人耳目,父女兩個說好了以後沒有十萬火急之事,再不聯絡。
然而顯嘉初年時,顧韶在爭鬥中敗在簡平愉手裡,致仕還鄉,未久,卻接到女兒密信,說賀樓獨寒在讀書上資質驚人,似傳到了顧韶的天賦。
那時候顧韶正為後繼無人傷心,聞訊將信將疑的去了趟江南,一試之下,發現這個外孫果然生來就是讀書的料。
他大喜過望之下,生出了將賀樓獨寒母子帶回族中的念頭——這也是為了顧家好,顧家自他以下的子弟品行好的有很多,念書天賦好的卻一個也沒有。
這種情況下,與顧家有血緣的賀樓獨寒,哪怕不改姓顧,在顧家接受栽培教導長大後,有了出息,總也不至於不照顧顧家。
但顧氏族人不這麼想,他們知道顧小姐母子未死後,認為這是對家法的挑釁,更是門風的敗壞。
是以假意答應了顧韶的要求,給顧小姐母子換了個遠支身份,迎回家族後,沒多久就趁顧韶外出之際下了毒手——顧小姐為了保護兒子當場身死,賀樓獨寒也是在顧韶那個老管家的拼死維護下,才撐到顧韶返家,保下了他。
那之後顧韶花了很大的力氣,才平息了此事。
只是賀樓獨寒也不可能再住在顧家了,顧韶問過他的意見後,將他送到了他出生的江南寄養。
而顧韶到底捨不得放棄這個親外孫,是以,隨後又找藉口去了江南長住,實際上就是為了專門指點賀樓獨寒功課。
雖然說他對女兒外孫沒什麼虧心的,但因為顧小姐之死,祖孫之間,終究存下了一層隔閡——害死顧小姐的那些族人,顧韶到現在都沒有把他們怎麼樣。
畢竟按照此時的看法,他們處死顧小姐是對的。
連顧韶自己也承認,自己當初藏下女兒外孫的做法,不合規矩。
所以除非顧韶主動召見,賀樓獨寒從來不會主動踏顧家門。
此刻聽顧韶提起「外祖父」,他既惆悵,又傷感,端著茶碗愣了一會,才低聲道:「未知外祖父此番召見,有何吩咐?」
翠華山上這兩日的事情他也聽說了些,知道顧韶為了保證太子的安全,這段日子一直不見外人。這會接了徹查天花的差使,那就更忙了。
忽然喊他來,肯定是有什麼事情……
他正有些走神,忽聽顧韶道:「我欲除去燕國夫人,想借你那弟子一用!」
「什麼?!」賀樓獨寒萬沒想到外祖父喊自己過來,會是這樣的要求,他瞠目結舌了片刻,才愕然道,「為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