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皇后輕笑了一聲,說道:「要按他自己,他現在當然是要留著肅王,好給蘇家希望,完了再用蘇家牽制咱們——不過,你覺得陛下會聽他的麼?」
皇后語氣中帶進了些許諷刺,「本來陛下這些日子就夠疑神疑鬼的了,連阿虛這個打小跟著他的嫡親表弟,都被猜忌得離了心,你以為顧韶之所以到現在都得到陛下的信任與重用,是什麼緣故?無非一來是因為他是先帝所遺;二來,他懂得該順著陛下時順著陛下罷了!」
「陛下如今最擔心的,就是他的帝位!」
「這回顧韶之所以要對肅襄二王下手,除了怕夜長夢多之外,其實未嘗沒有藉此事鞏固帝寵的打算!」
「也就是說,這回的事情若是辦妥了。那麼顧韶不但可以得到陛下最大的信任與倚重,甚至還可以抓住這個機會,引導陛下走上正軌,成全他那個扶持陛下做一代明君的願望!」
皇后端起沉香飲淺淺呷了口,放下之後,方繼續道,「但如果他辦砸了——讓陛下大失所望還在其次,最要命的是,倘若陛下知道他是故意放肅王一馬的,你說陛下會怎麼想他?」
馨纖笑道:「咱們那位聰明的陛下,當然是覺得連顧韶也不可信任了!不過奴婢斗膽說句實話:陛下他在先帝尚在之時,雖然算不得多麼精明能幹,然而表現也還是可以的!否則先帝再寵他,又怎麼可能堅持立他為儲?怎麼到了現在糊塗成這樣子?滿朝文武,這個也不相信那個也不相信的,難為他將來打算靠朱芹一個人幫忙,來治理這偌大國家嗎?」
「做事跟做人本來就是兩回事!」衛皇后語氣平淡,「陛下雖然資質平庸,但先帝何等英明?先帝嘔心瀝血教了他那麼多年,懂得處置幾件政務,有什麼奇怪的?只是先帝威望太重,對他又過於寵溺,你想上上下下的人都知道陛下乃先帝的心肝,除了代國大長公主這等不懼先帝的貴人外,誰敢跟陛下玩心眼?如此上下齊心協力,甚至有人私下裡悄悄幫他拾遺補缺,他做事一帆風順也是理所當然。」
「可先帝去後,陛下登基,沒了先帝給他壓陣,這上上下下的人,該起心思的也就起了——陛下也沒了能如先帝那樣讓他信任與依賴的庇護者,難免慌了手腳!」
說到這裡微微一笑,「所以你瞧著吧,顧韶這回離開之後,一定會悄悄的追查,看本宮到底有什麼底氣代太子拉攏他,但他是絕對不會對陛下透露一星半點的!」
皇后徐徐嘆道,「畢竟,不僅僅是陛下現在不信任大部分的朝臣,顧韶現在也不信任陛下呀!」
——就端化帝最近的表現來看,他要知道剛剛放出來的皇后,就打著做太后的主意了,誰知道會折騰出什麼事情來?
到時候必然把局勢弄得更加複雜。
而顧韶為了保下這位皇帝,現在已經處於雙拳難敵四手的艱苦環境裡了,哪肯讓端化帝再拖後腿?
當然衛皇后之所以跟他透露那些口風,可不只是為了給這位宰相添堵的。
「顧韶已經對肅王下了手,為了不讓陛下懷疑他,他也必須幹掉肅王!」皇后抬起手,打量著新染過的指甲,因著殿宇寬廣幽深,即使此刻點了燈,依然顯得有些昏暗。
長年養尊處優,母儀天下的女子儘管過幾年就可以做祖母了,一雙手依然潔白無暇,在絳底繡銀凰裙擺的襯托下,猶如上好的羊脂玉雕琢而成。
而指尖點點的艷麗,仿佛未曾乾涸的鮮血。
掌下的絳色裙擺,便如同風乾之後的血漬。
這一幕望去,有一種突如其來的殘忍感,映得皇后原本雍容華貴的笑容,竟有些妖冶。
她緩聲道,「但若肅王身死,蘇家必然陷入不利的處境!」
「而陛下對肅王忌憚已久,肯定也會要求趁勝追擊,幹掉蘇家!」
「如此沒人牽制咱們,顧韶當然不放心!」
「到底他只是外臣,手再長,想在這宮闈里有所作為還是不夠的——而眼下從太皇太后到太后再到本宮,誰願意看到陛下繼續在位?」
皇后說到這兒笑了笑,「這種情況下,你覺得他會怎麼做?」
「奴婢想著,他會不會去找幫手?」馨纖沉思了一回,不確定道,「畢竟顧韶他自己位高權重,只是族中近年一直沒有出色的後輩,洪州顧氏已有衰落之相。不過即使他後繼有人,洪州顧的底蘊比咱們鳳州衛也差遠了!他想靠宰相以及顧命大臣這雙重身份對付咱們可是不夠的!」
「尤其咱們那位陛下肯不肯聽他的還不好說呢!」
「是以奴婢覺得,他多半還是要找幫手的。」
「西涼沈,東胡劉,宋氏旁支,這三家與咱們一樣同為閥閱之後,底蘊深厚,但因為早些年的一些緣故,卻是剛剛開始入世——既威脅不到陛下跟顧韶,又正需要顧韶的提拔,拉攏成功的可能性還是很大的!」
說到這裡,她又嘆了口氣,「不過,也只是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