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婢回來復命時,聽諸公正在商議如何上表娘娘您。」宮人說這話時不敢抬頭。
現在群臣要給太皇太后上表,肯定是反對出繼蜀王的表書了——如果蜀王自己沒有表態,許太妃這個生身之母點了頭,蘇太后這個嫡母肯定也是樂見其成,太皇太后這個嫡親祖母又親自促成,群臣即使反對,也不可能輕易推翻懿旨的。
而得到何文瓊放水的肅王很快就會出現在朝堂之上,到時候他們還有功夫跟精力來跟太皇太后爭論蜀王該不該出繼嗎?
問題是蜀王自己表了態,又打著捨不得生身之母的旗號,且顯嘉帝的血脈也確實不算豐厚,他不願意出繼是理所當然的事情,算不得貪圖皇家富貴、違背長輩之命——可想而知衛家得了這個把柄之後怎麼可能不趁勝追擊?!
「上表就上表吧!」太皇太后氣得臉色發青,忍了忍,又忍了忍,才有些咬牙切齒的說道,「對外就說,哀家乏了,讓蜀王過來侍奉哀家幾日!」
說到這裡對許太妃溫言安慰道,「你不要擔心!這兩天局勢複雜得很,說不得又會有什麼變化呢?讓蜀王在哀家這兒待上些日子,哀家扣著不叫他走,衛家那邊拿他做幌子不方便,回頭少不得要換人——譬如說陸鶴浩,那人也不是什麼好心性的,與衛家同流合污也就同流合污罷,左右不能把蜀王這孩子給他們帶壞了!」
太皇太后現在雖然很不高興,但心裡也沒有很擔心——主要是因為簡虛白剛剛跟她說,不日肅王就會出現在朝堂之上。
所以蜀王這兒只要拖著絆著不讓他繼續被衛家利用,或者不讓衛家利用得太順手,想來衛家怎麼也要換人了!
畢竟到時候朝堂大戰,衛家這邊扶持的人選三天兩頭的缺席,這大位之爭還怎麼爭啊?
但這個消息過於機密,太皇太后當然不會告訴許太妃。
是以安慰了一番,也就打發許太妃回去了。
不知就裡的許太妃當然不會像太皇太后這樣心有成算,她回到自己住的偏殿後,當時就哭了出來:「衛家勢大,太皇太后雖然地位尊崇,然而因著從前朝起就不干涉朝政,在朝堂之上的勢力,如何能與衛家比?現在衛家鐵了心要拿我兒做幌子去跟蘇家拼,我兒年幼無知竟也信了他們——將來可要怎麼辦?!」
她的心腹宮女自然要勸:「娘娘您冷靜些!事情也還沒到最壞的時候呢,您現在就這樣難過,萬一哭傷了身子,可要怎麼辦?您想太皇太后不是說了嗎?接下來會讓蜀王殿下一直在清熙殿,叫衛家老是見不到蜀王殿下的,到時候衛家哪能繼續打殿下的主意?」
「太皇太后哄我的話你也信嗎?」許太妃低喊道,「方才太皇太后還說要打發蜀王去帝陵呢——可你看到了嗎?一直到我告退,蜀王都沒出現在清熙殿!如此又怎麼可能指望太皇太后扣得住蜀王!」
宮女語塞,想了想,看了看殿中無人,遂湊到許太妃耳畔,小聲道:「要不……要不奴婢去正殿那邊瞧瞧?」
「不能去!」許太妃聞言立刻警覺,「你要是敢瞞著我偷偷去找太后娘娘,仔細我打斷你的腿!!!我這麼發愁就是怕蜀王被卷進奪儲的風波里去,既然拒絕了皇后,又怎麼能去靠近太后?!」
「其實照奴婢說,正因為您拒絕了皇后,才應該靠近太后呢?」宮女抿了抿嘴,小聲道,「衛家勢大,憑咱們,再加上太皇太后的庇護,也難以抵擋!眼下不藉助蘇家之力,卻怎麼護得殿下安全?」
這宮女這麼說倒也不是收了蘇太后那邊的好處,而是真心這麼認為:兩邊都不選就是得罪兩邊啊!
「那你覺得肅王一準能夠登基嗎?!」許太妃流著淚反問,「萬一登基的不是肅王,到那時候我兒會是什麼下場你想過沒有?!如今我只是不想我兒摻合這些事情,將來不管誰登基,頂多冷落我們,甚至去掉我兒的爵位,把我們趕出皇城——留下性命的指望還是很大的!但若是站錯了隊,我死不足惜,我兒尚且年幼,他……」
許太妃說到這兒愣了愣,忽然沒了繼續說下去的興致,疲倦擺手,「罷了,你下去吧!我一個人靜靜!」
宮女知道她心情不好,不敢多言,福了福退下。
大約過了一個時辰之後,到飯點了,宮女過來叩門,不見許太妃回答,只道她還在傷心之中不思茶飯,手舉在半空想了好一會,到底沒敢直接進去——如此到了傍晚,蜀王來了,宮女看到他又是鬆口氣又是有點埋怨:「殿下您可來了!娘娘今兒個為了您的事情跑了一整天,傷心得午飯都沒用,這會子還一個人在寢殿裡呢!」
蜀王是許太妃獨子,母子兩個感情一向很好,他雖然性情有些驕縱,這兩天又被衛家那邊蠱惑得越發有些狂妄,但對生母還是很關心的。
聞言既擔心也有點惴惴:「母妃很生氣嗎?姑姑跟孤一塊進去罷?」
「現在知道怕有什麼用?」這宮女伺候了許太妃十幾年,是看著蜀王長大的,不似尋常宮人那樣敬畏他,此刻沒好氣的白了他一眼,到底也怕許太妃憤怒之下把話說太重,導致母子之情出現罅隙,越發給衛家可趁之機,嘆了口氣,說道,「罷了,奴婢替您去叩門——娘娘許不許奴婢陪您進殿,奴婢可就不知道了!」
說話間他們到了寢殿門口,宮女叩門之後無人應答,忙道:「娘娘,是殿下來了!」
再叩,依舊無人應答——這時候只道許太妃哭累了睡著了——但宮女加大力氣叩了近一刻鐘,也不見內中有動靜後,傻子也知道出問題了!
宮女按捺住心慌,顧不得招呼一聲蜀王,迅速離開,繞路跑到寢殿後窗:她知道許太妃這兩日因為擔憂兒子處境,很有點心急上火,所以雖然是寒冬臘月天裡,殿後卻一直半開著扇窗子透氣的。
此刻抱著最後一絲指望攀上這扇窗,心驚膽戰的望進去,頓時整個人都如墜冰窖——寬曠華美的殿中,一張被踢翻的繡凳上方,三尺白綾如雪,將華服羅裙的許太妃高高掛起。
北風從打開的窗中吹入,許太妃的屍身隨風搖晃,說不盡的淒婉與悲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