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又死了大约一百人。索天纵一张娃娃脸耷拉得老长,眼底青黑,一看就是好多天没有睡好觉:速度稍微降下来一点,不过还是控制不住,目前确认已经患病的有近千人,都在南营里歇息,还有送来的郎中也在那里,但是数量太少了,而且似乎没有什么用处。
汇报完了之后,索天纵嘟着嘴,看着不太高兴:说了让你别回来啊,你看林乐生多老实,我让他呆外面,他就老老实实呆在外面了。
亓杨拍了拍他的肩膀:好样的,辛苦你了。
索天纵有些傲娇地哼了一声:打不过你,末将至少也得有点别的优点吧。
尸首都堆放在哪里?亓杨皱着眉,问了两个八竿子打不着的问题:火器作坊中的那些火药还在吗?
尸首就在西营,安排了两队人轮流去掩埋。作坊那边这两天无法开工,都攒着呢。
索天纵揉了揉脸,有点不解地回答。
行。很好。亓杨点点头,言简意赅道:天纵,现在咱们立刻去做两件事,一个是派一队火铳兵去拿上火药,在全营各个角落燃放。另一个,再带一队兵,把掩埋好的尸首都挖出来,连着染病去世的士兵生前用过的东西一起,全部烧掉。
索天纵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焚尸?!
大夏朝向来遵循着死者为大的原则,就算是患病而死,也讲究个入土为安,这几乎已经是最根本的伦理纲常,可亓杨现在却说要焚尸?
对。亓杨面色毫无波澜:越快越好,鼠疫传播靠的主要是虫蚁蛇鼠,只有焚烧才能彻底解决问题。
不行!索天纵心头一惊,下意识地反驳道:你会被千夫所指的!
就算有再多丰功伟绩,焚尸一事一旦捅出去,到时候亓杨要面对的,可就不仅仅是死者家人的指责和仇恨,说不定还有百官的弹劾和圣上的指责!
天纵,这是军令。亓杨没有转头,大踏步走向了营房:到时候有任何后果,我都一力承担。
留下索天纵站在原地,过了好一会儿才郁闷地剁了一下脚,气鼓鼓地走了。
军令就军令,难道末将是那胆小的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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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日后,长山府,栗城。
往日热闹的大街上人烟稀疏,住在小河巷的耿二嫂正弯着腰打开院门,试图将一桶脏水往街道上泼去。
连个鬼影子都没有。她一边倒水,一边咕哝着朝四周看去:怪吓人的。
小河巷里死气沉沉,只有对门一家门口挂着白幡,时不时地有低声呜咽从合拢的木门溢出来,悲悲切切,给小巷更添了一分阴森。
唉,可怜见儿的。耿二嫂插着腰,很是同情地瞅了瞅隔壁李家,听说李家的儿子在火器营里当个伍长,本来整条巷子里的人都羡慕得很,觉得能跟着大英雄小亓将军打仗,是个风光差事,只是没想到好景不长,李家大郎竟然染病死了,消息传回来,李家大姐当场便哭晕了过去,这些天一直闭门不出,日日以泪洗面,真是闻者伤心。
砰砰砰!
耿二嫂也跟着伤春悲秋了一会儿,正准备转身进屋,却忽然听到了一阵巨响,吓得她手一松,木桶咕噜噜地滚落在地。
哎哟喂吓死老娘啦!
她惊恐地捡起木桶,踮着脚尖瞅了一圈,声音是从西郊火器营的方向传来的,还没等她反应过来,便又是一阵子密集的砰砰炮火之声,城西方向有剧烈的火光和烟雾直冲云霄,简直可怖之极。
耿二嫂也顾不得看热闹了,赶紧一个箭步窜进了自家大门,挂上了锁。
炮火声持续了将近一个时辰,浓烈的硫磺气味逐渐飘散过来,弥漫了整个栗城,正当耿二嫂躲在院子里被呛得直咳嗽时,自家大门那儿突然传来了咣咣的敲门声,一个粗嘎的男声在门外大吼道:
你们看到了吗?火器营那边好像烧起来了。
烧起来了?
耿二嫂心头一慌,赶紧冲过去打开大门,果然,看到了平日街上有名的百事通正在挨家挨户地敲门。
夭寿啦!小亓将军魔怔了,正在大营烧尸首呢,全都要烧干净!可怜呀,连具全尸都不给留!
百事通话音未落,隔壁李家数日不开的大门竟然嗖地一下打开了,冲出一个眼圈红肿的胖大姐来,一把扯住百事通的脖颈,沙哑着嗓子厉声质问:你说的是真的?!
李家大姐的儿子染病死在了大营,本来还指望着等瘟疫过去能领回儿子的尸首让他入土为安,如今听到这样的消息,哪能不着急?
千真万确,我刚从西郊回来,亲眼看到的!百事通赶紧举起手指赌咒发誓。
我的儿呀!
李大姐听到这儿,瞬间爆发了一声哀嚎,大约是这些日子流了太多泪,眼角已经干涸,只能委顿在地爆发出阵阵抽噎。
阿花,你快起来。耿二嫂见李大姐哭成这样,心里又是急又是气:别哭了!小亓将军怎么能这样罔顾人伦,走,咱们这就去火器营讨个说法!
讨个说法四个字落入耳中,李大姐如梦初醒,擦着眼泪恍然呢喃道:是我去讨个说法我的儿不能就这么没了
对啊,讨个说法去!
真是惨绝人寰,大逆不道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小河巷周围的巷子中居民也纷纷探出头来,有些家中也是有父兄染病身亡的,也都加入了李大姐的队伍,一行人浩浩荡荡地闯出城门,直冲陇西火器营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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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好了,将军!门口忽然涌上来许多百姓,足有四五百人,冲撞营门,现在该如何是好?
一个带着雪白口罩的小兵满眼焦急之色,小跑过来同亓杨汇报道。
什么?索天纵一张巴掌大的娃娃脸,几乎被口罩整个兜住,费力地挤出两只眼睛:他们为何闹事?
小兵瞬间哽住了,片刻之后忐忑地瞅了瞅一边的亓杨,放低了声音道:焚尸的事情不知为何传了出去,现在门外都是遗属,想要讨个说法。
准备焚烧尸体的校场正对着营地大门,是全火器营最大的一片平地,如今平地上已经堆积起了一座小山一样的尸体堆,几个戴口罩的小兵正在哼哧哼哧地往外搬菜油。
咚咚
沉重的撞击声从门口传来,营地最外面的大门竟然被直接撞开,一群老百姓直愣愣地冲到了栅栏外,第一眼便看到了校场上那堆积如小山的尸体,还有那两边拿着火把的小兵。
我的儿呀!李大姐爆发出一声悲泣。
难以接受如此场景的老百姓瞬间红了眼,像是疯了一般摇晃着坚固的木头栅栏,这层栅栏是大营最坚固的屏障,比外面的门板要结实数倍,就算如此,也开始危险地嘎吱作响,拦在门口的士兵不敢下手,害怕误伤了百姓,此刻实在是有些焦头烂额,简直是苦不堪言。
天纵,让士兵阻拦。亓杨眯起眼,狠下心道。
是!索天纵立刻听命,冲着一边的小兵喊了几声,几排军士立刻冲上前将百姓挡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