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依著譚五月一根腸子通到底的直脾氣,現在恐怕已經在後悔昨日的情緒外露,已經在想辦法如何回江州老家了。畢竟這時候的她還太過年輕,還沒有學會如何將冷漠掛在臉上……
回江州老家?
周秉悚然一驚,望著空蕩蕩的黑漆架子床猛地跳了起來,急了。
穿過迴廊、花園、月亮門,雙桂堂近在眼前,腳下的石子路卻前所未有的漫長,仿佛看不到頭。
天上又下起了小雨,落在身上軟綿綿的,風在耳邊輕快的拂動。
他跑了起來,任那些下人們看見他的不成體統。
此時雙桂堂的堂屋裡靜悄悄的,桌案上的銅熏爐里燃著新羅國名貴的安息香,整個屋子充斥著微辛的芳香。
剛剛梳好妝的林夫人滿臉錯愕,「你怎麼知道我手裡有休書,是秀哥跟你說的,還是老太太跟你說的?」
譚五月靜靜立在階下,臉上沒有一點多餘的表情,話倒是乾脆。
「在老家的時候就知道了,祖母的眼睛不行,讓底下的丫頭幫著念信時讓我聽到了。祖母原本還想幫著說和,一路北上的時候就一直在勸我。說不管真假,當人媳婦的最好先退一步。但我不願意委屈自個……」
屋子裡更靜了,站在外頭的幾個婆子丫頭大氣都不敢出。
誰能想到一大早二少奶奶過來,不是幫著奉茶捧帕,竟然是巴巴地說這個。
這不是求饒,這是打臉,這是示威。
果然林夫人的臉瞬間就冷了。
她沒想到這個看著不多言不多語的兒媳,竟然會使以退為進的手段。她根本就不相信譚五月的這些鬼話,知道丈夫寫下休書,竟然還有人不上趕著求情?
自己的兒子前程似錦,日後鐵定是京城的頭一份。幸虧那孩子現如今變得不張揚,要不然想倒貼的姑娘多得要從東華門排到神武門去。
這時候的譚五月反倒坦坦蕩蕩的,正大光明的,連帶著略微佝僂的身量都挺拔了些。
「……我不願意受這份委屈,我就想一夫一妻粗茶淡飯地過,再苦再累我都不怕。我知道您要笑話我,可我就是這樣想的。就是沒有這檔子事,京城裡沒有庾湘蘭,沒有那位身份高的貴女,結果都差不多。」
單夫獨婦的日子,連皇后娘娘都不敢妄想,她倒是敢說。
外面忽然暗了下來,原本好好的晴天眨眼就變了。
厚重的雲層中有隱約的悶雷,雕了靈花紋的槅窗也跟著輕微地閃動。
有雨絲飄落,譚五月的聲音卻還是清晰地傳來,「……我容不下這些亂糟糟的事,周家多半也容不下我,既然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