淨土宗的餘孽,周秉等人遽然變色。
淨土宗源於大食國東佛教,崇奉無量壽佛。信徒們\"謹蔥乳,不殺不飲酒\",後因戒律鬆懈宗派林立,民眾盲從勢力過大,呈一呼百諾之勢,朝廷遂下令禁止,到後來演變成格殺勿論。
電光火石之間,周秉忽然感同身受地明白了馬縣令的難處。
那些跟著余得水跑進山林隱匿的百姓,歸根到底還是無辜百姓。若是帶著大兵平亂,百姓聽信妖言,一擁而上群起而攻之。刀斧加身,興許亂子還沒平,這些愚民就先把命玩沒了。
若是老天爺保佑,把作亂的匪首余得水捉拿到。等押解進京的時候,除了余得水,誰說得清死在官兵刀下的是亂匪,還是百姓?
到時候御史台的言官清清閒閒地上幾道彈劾的摺子,這平亂的人半點好處沒得到,反倒惹上一個濫殺無辜冒功請賞的惡名……
馬縣令望過來一眼,立刻就明白眼前的青年聽懂了自己的意思。嘆了口氣,意味深長的,「老弟,聽老哥哥一聲勸,上頭滿城的參軍、校尉、兵道,可沒誰敢強出這個頭,吃力還落不到好!」
這是勸解,這是告誡——只管查案子,管多了對大傢伙都不好!
馬縣令見對方把話聽進去了,頗為欣慰,站起身指著外頭,「本城大興綢緞莊的老闆吳波也是死於這場民亂,他的正室太太每天都要到衙門來問結果。我跟她說這件案子已經由京里的官差接手了,你去應對一下吧!」
他這會兒膽子大了,也敢支配起人來。
周秉還來不及反應,就見這個老官油子已經飛快地進了後堂,不由得啼笑皆非。正想跟著抬腳走人的時候,就見一個中年婦人被雜役領著進門來了。
那婦人三十六七歲,頭上帶著白花,穿著半舊的綢子衣裳,提著裙子急切地走了幾步,噗通一聲二話不說地跪在地上,殷殷地望著,「想必這位就是京里來的大人,果然好人才。求大人為我夫吳波張目,小婦人願奉上全部家財……」
婦人臉盤周正皮膚白皙,想來年青時也是有幾分姿色的。此時卻蒼老憔悴話音嘶啞,邊說邊拿著袖子抹淚。
謝永最不耐煩女人掉淚珠子,見機腳下一扭躲得遠遠的。
周秉白了他一眼,和顏悅色地轉過去,「吳太太請起,我昨天才到江州,連案卷都還沒看完呢!」
吳太太想來是傷心太過,哭得抽噎了一下。
拿手絹搽了又紅又腫的眼皮兒,有些不好意思,「我天天以淚洗面,讓大人看笑話了。只是我一想起我們當家的好,覺得不把兇手千刀萬剮,就對不起他對我的深情厚誼……」
表恩愛表到縣衙大堂里來了,周秉暗地哆嗦了一下。心想我要是死了,我媳婦只會悶著腦袋做完所有該做的事,絕不會當著外人掉一顆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