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气渐渐地淡了,半年以来,青月镇第一次出现了这样的情况,仿佛能够渐渐望见曙光。
越往镇外走,雾气越淡,只是雨一直没有停,豆大的雨水打在人身上,几乎在苍白的肌肤上激起一阵疼痛来。
此时此刻,比大雨的冷头更加疼痛钻心的,还有随时随刻被法阵灼烧、被法决禁锢、折磨的。
兰刑被绑在法阵中央,只能勉强跪在地上,脊背因为法阵压着无法直立,而他却一直在用力挣扎,想要挺直它,以至于背后勒出了血痕。
他感觉自己是发了病,浑身滚烫,钻心入骨。
但此时此刻,他终于不用再紧绷着身体支撑自己站起来,除去脊背习惯性地强行挺直,他任由剧烈的疼痛将自己完全包裹,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漆黑的眼底映照着无力的天空,如同看着空白的坟墓。
第26章
救我
那个空白的箱子仍然在他旁边, 一起经受着大雨洗刷。阵法缓缓流动,他的血一滴一滴地往下坠落,混入雨水中。
明明都是水声, 但他却能无比清晰地分辨出自己血管中血流涌动的声音, 还有锐器扎透骨肉的响声,暗红的, 温热的血液, 滚过冰凉的刀尖。
救我。
他的声音已经很微弱了, 但两次没有得到回答之后,他却闭上了嘴巴, 漆黑的眼眸里望着雨中的远方, 却又像是什么也没有看着, 像是即将熄灭的灯火。
泥泞中的虫豸, 也会有羞耻之心么?
过了不知多久之后, 黑影熟悉的声音出现了, 不带任何感情, 我本想等你叫我第三次时出现,但我并没有想到,你已经准备赴死。你不想死, 却可以因羞耻而放弃或者的机会,我觉得很有意思。
兰刑看不见黑影在哪里, 但他仍然笑了起来,笑容有点冷,带着一些无所谓的嘲讽:我没有东西可换给你了。
我明白, 但你这样的羞耻心,令我很感兴趣。如果不是这样有违因果,我会帮你一把。
呵呵
兰刑仍然只是笑, 望着雨中不知名的远方,不打算回答,只是静下来感受自己生命流逝的声音。
活了这么多年,无数次从死亡边缘挣扎着回来,但他如今这个死法,未免也有些可笑。
天边隐约有震雷声,那是天怒的声音,与他相关,也与他无关。
他的眼几乎看不见面前的这个人设,应该说,他这双眼睛,几乎没有看过这个人间,他一辈子都在看他这半生的走马灯。
兰家幼子生出来了,天生心悸,就这样的人,怎么配得上执行人血脉。
这种人,飞升天界已经不可能了,倒是还可以用一用。那些不利供奉的事情,就都交给他去做吧。
太阳界,太阴界,阴阳游走,冰火两重,是两个极端。
他总是疲惫地拖着行囊,拿着自己的法器,活在凡人的愤怒和诅咒里,回去之后,活在羞辱与谩骂中,在阴冷的房间里慢慢入睡,小心翼翼地收着那些几年才会出现一次的供奉,或许还是凡人烧错了香。
凡人是如此虚伪,当幸福降临的时候,他们欢喜鼓舞,用最好的金银折成元宝,做好蜡烛,对着群星上供奉、发愿,当灾厄降临时,他们便诅咒神灵。
在仇恨、痛苦、恐惧、怨恨、嫉妒中游走的人,是钻在尘埃里的低劣的虫子,被灰尘泥水沾染,上天从不眷顾。
上天如果要眷顾,也只能是因为对那些尘埃的惩罚,而并非是出于对那虫子的爱怜。
滚滚雷声起,阵法越来越强,已经开始,便已经无法回头。阵法里七七四十九根镇魂钉,能够碾碎一切神魔妖鬼。
第一根镇魂钉穿透兰刑的琵琶骨时,兰刑闷哼一声,汗水冒出来,第一道天雷迅速朝下滚落。
那道天雷直劈相里鸿而来!
师父
闪电刺破人的眼睛,相里飞卢反应飞快,提起青月剑飞身一挡,师徒二人随即被强大的力量轰得摔去了地上,他们二人身下,已经化为了焦土。
青月剑豁出了一道裂痕。
是天罚,是天谴!相里鸿的脸色从苍白变为铁青,他的一双苍老疲惫的眼深陷在眼眶里,此时此刻,这一双眼睛强烈地颤抖了起来,几乎打破了他往日已有的稳重,而显出一种恐惧来,这是什么,我抓到的是什么东西?那个少年,他是什么东西?
兰刑的血流涌动着,顺着伤口往下涌动,伤口浸润。
与此同时,天上闪电涌起,云层也如同包藏着什么沉沉欲坠的东西,不断地聚集着光芒,那是第二道雷霆即将落下。
天运执行人
不属于上天界,不属于人界,他们是「神的使者」。
如同明行降祸,他向刀山行,刀山自倾覆,他向火海走,火海自摧折。天运执行人负责遵循天运,在人间降下一切苦难、欢心、灾厄、幸福。
那么多让你的愿望,那么多个世界的小国小民的安危存亡,自然不用请动天界上神,这一切,都有执行人来做。
如果是血脉纯正的执行人,在多次执行福德或者灾祸后,他们便有希望真正为天运所接纳,飞升上界,甚至掌控明行星。
如果说,明行是天运的代表,那么执行人就是跟在明行星身后,那一群没有名字的星辰。他们是天运的一部分,万事万物,遵循因果,如果一个国度因为干旱而灭亡,那么人不能仇恨降下这场干旱的执行人,因为那就是他们国家的国运。
相里鸿浑身发抖,看着天空,他颤抖着说:我想起来了执行人,真的有执行人存在!他是来给我们青月镇降雾雨的那个人!
这个时候他的声音,已经不再是仇恨,而是一种崩溃和恐惧。
青月镇无法仇恨这场雾雨,只能仇恨借这场雾雨横行的妖魔鬼怪,因为没有凡人会去恨太阳太过炙热,去恨冬天太过寒冷,去恨判官在属于自己的那行字上添了几笔。
因为他们都深深地知道执行人降祸并非本意,一旦伤害到天运的执行人,反噬即刻降临!
是我错了相里鸿紧紧盯着天上涌动的云层,嘴唇发着抖,是我错了,我要去停下阵法,我要去停下,执行人死了,青月镇就完了,姜国的水脉也
乌云压顶,寒风猎猎,雨水如同冰,要把骨骼都一起冻僵。
只有血还是温热的。
第二颗镇魂钉被阵法催动,穿透兰刑的手腕,兰刑的苍白的手被狠狠地钉在了地上。
他的面容在这一刹那扭曲了,强烈的疼痛几乎抽空他的意识,他的喉咙里发出一声嘶哑的闷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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