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很少有这样的时候,大部分时候就算独自坐着,表情也是若有所思,不会像现在,一看就知道是在发呆。
手臂搁在膝盖上,烫伤的地方幸好不严重,只是有些红,冷水冲过以后没有起泡,裴泽将碗放在桌上,他回神,转过头来看了一眼。
还是面条,但不是彭禾煮的那种粘成一团的玩意,大概是煮熟后用凉水过过,面条根根分明,整齐地码在碗里,上头平铺三片午餐肉,竟然还有两颗小油菜,卖相很不错。
是裴泽煮的,一眼就能看出来。
谢从心没起身,看着那青嫩的小油菜道:灌溉水源不明,不能排除携带病毒的可能。
语气冷冷冰冰,措辞精准客观,完美符合他作为生物学者的身份。
裴泽:嗯。
谢从心眉心动了一下,抬头对上他的视线,裴泽说:你不会感染。
你不会感染。
真是情真意切的大实话,但听起来也情真意切的不如何。
谢从心坐在窗边没动,再次偏开脸看向外头,只留给裴泽四分之一个侧脸。
仅仅是这四分之一就很好看,细碎短发下,不算特别密却很长的睫毛,天光印入的瞳孔,略显单薄的嘴唇,明显瘦了一圈的下巴,被光拉出金色的轮廓剪影。
那是与他们第一次见面时,与他平日里不太一样的好看。像他病时锋芒退去的脆弱,又比病中多了一点生人勿近的疏远。
裴泽收回视线准备离开,谢从心却突然回头,平心静气道:聊一聊吧,关于昨晚的事情。
裴泽开门的手顿住。
谢从心从窗边下来,坐到桌前,拿起筷子挑了一簇面,嚼了两口缓慢咽下。
裴泽坐到了床尾。
我说我有抗体,是因为当时我在怀疑程殷商。谢从心咬了一口小青菜,脆的,还挺甜。
当时。裴泽说。
谢从心垂下眼睑,嗯,是我多疑了。
骤然见到陈海,在混乱场景下被他三言两语影响了思考,陈海说得没错,他还是太年轻了,轻易怀疑,轻易相信,轻易动摇。
面对队友可能的死亡,程殷商会在那个时候提起抗体,合情合理,他不该怀疑。
谢从心指腹碾着筷子,我的抗体在血液中,提前服下或许有一定预防作用,但已经感染的话,除非进行输血,我想不到有什么其他办法。
嗯。其实他不说,裴泽也大致明白,谢从心不是不想救周安,是救不了。
谢从心嘴唇抿了抿,像是在犹豫什么。
几秒后他放下了筷子,低声道:周副队的事,我很抱歉。
他会说出这一句,裴泽是有些惊讶的。
或者说,高傲如他,竟然会主动出言解释,陈述他对程殷商的怀疑,解释他为什么救不了周安,甚至在解释之后说一句抱歉。
但谢从心有什么可以抱歉呢?就像谢从心说过的,周安是为了任务牺牲,不是任何人的过错。
裴泽淡淡道:保护你是他的责任。
这太像裴泽会说出的话,而谢从心也几乎已经习惯了他这样能省就省的说话方式,回头看着他:但我救他不是?
裴泽迎着他意味不明的目光,点了一下头。
谢从心忽然笑了一声。
他有些不自然地偏开了头,但裴泽看到他的唇角是扬起来的,从那轻微的角度里可以看出,这个笑容没有任何讽刺意味。
裴泽不明白他为什么笑,从邓|州出来后,或许是因为生理上的疲惫,也可能是陈海跟他说了什么,到刚才那一笑为止,谢从心的情绪一直很低迷。
是因为他的一句话,让谢从心情绪缓和了吗?
怎么可能。
聊一聊郑|州的事吧,谢从心语气轻快了一些,将两颗小青菜全都吃了,我还没有整理好,裴队长有什么想问的,可以先问。
他乍然又恢复成了平日里的模样,裴泽看着他的侧脸,一时竟然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始问。
那就先说一说进化吧,见他没反应,谢从心又主动道,你跟那两名保镖交过手,感觉怎么样?
很强。
嗯,病毒会促进细胞分化,带来身体上的进化,这一点我说过很多次了。谢从心端着碗稍微转了一点身,让两人能够面对面,但是这种进化很危险,并不完善,通用抑制剂阻碍病毒进入神经系统,而抑制剂的时效很短,失效后人体会迅速死亡,暂时还无法成为病毒感染的解决方案。
涉及专业,裴泽并不能给他回应。
谢从心也不在意,解释起来比较麻烦,总之他们需要我体内的抗体来稳定进化。
裴泽点了一下头,他们是谁?
抓重点的能力一如既往,谢从心笑了笑,道:陈海,还有谢霖裴队长应该没有听说过,是我的父亲。
裴泽想起了谢从心曾经给他看过的照片。
谢从心道:我不能说得太详细,但裴队长如果回国安部翻档案,应该可以在通缉榜上看到他们的名字。
轻描淡写就说出了自己父亲是个通缉犯。
还有一个人,身份我无法确定,但人应该在北|京,谢从心慢条斯理咽下一口面,国安部或者国科院的高层,当年项目的知情人之一,经手了让你们来接我这件事。
裴泽迅速想到了一个名字
不会是我老师,谢从心洞察他的表情,如果是他,没有必要不让我回京,我回去他有的是机会下手。
裴泽顿了一下,他想到的并不是苏时青。
那个人不想我回京,但是迫于我老师的请求,不得不派人来接我,所以选择了你们,谢从心微笑着,语气如同玩笑,其实见到你们的时候我就有过怀疑,以我的重要性,派两架战斗机来接不过分吧?
确实,就算不提谢从心体内的抗体,单凭谢从心生物学院士的身份,也值得更大力量的救援,而不是派遣他们这样一支五人小队。
重城回京有两千多公里,路上浪费的时间太宝贵了。
第47章 旧伤
我猜裴队长心里已经有一点想法, 谢从心说, 只是我的几句话, 还不足以动摇你对国安部的信任。
与其说是信任或不信任,不如说是怀疑对象的范围太模糊了,他不能确定到底有多少人参与了派他们来接谢从心这件事。
裴泽道:北|京情况不明, 我不能给你判断。
谢从心却笑了笑,说:不,裴队长,我告诉你这些,并不是要你给我答案。
他已经放下了碗, 坐在旅馆老旧的木椅子上, 背对着窗户的方向,身体被光勾勒出一道浅薄的轮廓,脸上的表情非常平静, 平静到那之前的笑与怒仿佛都是伪装。
为什么?裴泽看着他的眼睛问。
因为我需要一个队友, 谢从心同样看着他的眼睛答道,一个无论敌人是谁,都能跟我站在一边的队友。
谢从心这样的人也会需要队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