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仆人的肉,自愿捐出,可使你的主人重生。”虫尾巴麻木地重复。他摘下斐克达的面具,毫不犹豫地下刀。
他故意从斐克达脸上的疤开始下刀,在她脸上画了一个极为完满的圆。
一块肉就这样被生生剜下。
斐克达又感受到了钻心咒的感觉,不,比钻心咒还要痛。她又像二十年前那样,拼命祈祷着死亡。她知道她不能流泪,眼泪洇进伤口里会更痛。
血从伤口里流出来,一滴滴地落在斗篷上、草地上。她死死地盯着在她正对面、被绑在墓碑上的哈利波特,后者也在盯着她。
“仇——仇敌的血……被迫献出……可使你的敌人……复活。”
黑魔王到底还是活过来了。
斐克达到底还是落下了泪。她脸上的血逐渐风干,又有新的血流下来。泪水渗进伤口里,却并没怎么加重痛苦,大约是因为痛苦已经够深了。
黑魔王一复活,斐克达就离既定的命运更近了一步。只是因为这个,她才会落泪。不过要是黑魔王愿意把这滴泪理解成喜极而泣,也是好的。
斐克达正面对着黑魔王,忽然没了最后一丝惧怕。左右都是死,她已经没什么可怕的了。
“主人。”斐克达一开口,血就流进了嘴里,浓浓的腥味在嘴里蔓延。
“看看你,斐克达,你多么忠诚。”
黑魔王用魔咒把斐克达提起来重重扔向绑着波特的墓碑。她只觉得自己像一只破布偶一样被遗弃了,骨头大约也快断了。黑魔王是在讽刺她,她当然听的出来;但黑魔王绝不会杀她,她的用处可大了去了。
“伸出手臂。”
斐克达顺从地把左边的袖子拉起,伸出了左臂。她的黑魔标记已经有十四年没露出来过了,此时暴露在空气中,倒显得突兀。
“它回来了,”黑魔王轻声说,“他们都会注意到它的……现在,我们会看到……我们会知道……”
黑魔王把手指摁在黑魔标记上面。斐克达整个人不受控制地抖了一下。
“在感觉到它之后,有多少人有胆量回来?又有多少人会愚蠢地不来?”
又该见故人了。与上一次不同,这一次斐克达是以她自己的身份。他们看到她时大约来不及惊愕就要被恐惧折服。
斐克达的视线越来越模糊。她流了太多血,或许过一会儿她就真的要变成一个了无生气的破布偶了。黑魔王开始跟波特说一些全世界都知道的陈年往事,斐克达已经听不清了。
她是被幻影显形的声音和脚步声所唤醒的。再睁眼时,一群穿斗篷戴着面具的人已经出现了。
“斐克达!”
那是曼卡利南的低声叫喊。他身旁的某个人拉住了他。那些人一个一个地跪伏在黑魔王脚边,像十余年前那样亲吻他的袍角,又退到一边。
“欢迎你们,食死徒,十三年……从我们上次集会已经有十三年了。但你们还是像昨天一样响应我的召唤……就是说,我们仍然团结在黑魔标记之下!是吗?我闻到了愧疚,空气中有一股愧疚的臭味。”
他们每一个都想往后退,但都没有那么做。有人悄悄转过头来看斐克达。她仰头望着黑暗的天空,发现自己就躺在波特的脚边。
斐克达清醒地发现自己正在失去意识。她可能是要昏过去,也可能只是要睡着了。她感到自己身上流血的地方不止一处,刚才从墓碑上落下来,仿佛磕到了头,现在后脑勺也在流血——魔咒的力道那么大,说不定头骨也碎了呢。
“主人!主人,饶恕我!饶恕我们吧!”
斐克达认出了艾弗里的声音。在意识不太清楚的时候,她的思考反而更加清晰。艾弗里是在为了十余年的逃避哀求呢,还是在为了曾经有过推翻黑魔王的想法而哀求?
黑魔王用一个钻心咒回答了艾弗里。
“起来吧,艾弗里,站起来。你求我饶恕?我不会饶恕。我不会忘记。漫长的十三年……我要你们还清十三年的债,然后才会饶恕你们。虫尾巴已经还了一些债,是不是,虫尾巴?”
虫尾巴已经泣不成声。斐克达想起一年前的满月夜,他也曾这样跪伏在西里斯和卢平面前,请求他们的饶恕。“是,主人……”
“还有我们的老朋友斐克达……”黑魔王发出了一声尖利的大笑,“看看她,看看她,我本该将她碎尸万段的,西尔玛,你说是不是?”
没有人说话。
“可是斐克达帮我获得了肉身,尽管她是个卑鄙的叛徒,可她帮助了我……伏地魔不会亏待帮助过他的人……”
斐克达的视线忽然不再模糊,她脸上和头上的血也止了。她所有的伤口都在快速愈合,她颤抖着手摸上自己的脸,一年前那道伤疤竟也消失了。
“希望你的忠诚不再动摇,斐克达。”
“不会了,主人……”斐克达慢慢爬过去亲吻黑魔王的袍角。她这么做的时候只觉得恶心。她终于明白圣诞舞会时西奥多为什么会呕吐了。真可笑,她这样厌恶了,也不能表明她就是个道貌岸然的人——而她刚才居然还有某些瞬间觉得自己十分伟大!
她有什么资格谈伟大?
斐克达踉跄着爬起来,走入人群。她身旁有人扶住了她。那是一只女人的手。食死徒中的女人们早已死得只剩两三人,毫无疑问,面前的女人是西尔玛。
西尔玛的双眼从面具后看着斐克达。西尔玛还是当年的西尔玛,斐克达在魁地奇世界杯上见到她时,她的模样与十几年前没有任何分别。如今西尔玛抓着斐克达的手臂,光是从那坚定的力道里,后者就知道西尔玛丝毫未变。
黑魔王一个一个地叫出食死徒的名字,他们的声音里无一除外地透着惊恐。
“曼卡利南诺特,你呢?”
只有在曼卡利南跪伏下去的时候,斐克达才稍微感到了一点点悲哀。他本不该这样,他们都本不该这样。
“主人,我匍匐在您面前,我是您最忠诚——”
“是吗?”黑魔王讥讽地笑了,“真是滑稽,回到我身边的食死徒竟有一半是叛徒。”
“主人——”
“够了。”黑魔王冷冷道。
黑魔王冗长的长篇大论令斐克达昏昏欲睡。她惊异于自己的无所畏惧,竟会在这样的时刻觉得无聊。黑魔王从未这样多话,许是因为沉寂了十余年无处爆发吧。
若是放在从前,黑魔王早就丢出无数的恶咒了。他早已面目全非,斐克达都快忘了他也算是个老人了。他这样的年纪放在任何一个纯血家族里,都已经算是长寿。
“把他放下来,虫尾巴,把他的魔杖还给他。”
“他应该立刻就杀波特的。”
把波特和黑魔王围住时,斐克达听到了西尔玛的声音。刹那间她还以为自己听错了,这时西尔玛居然又说了一遍。
“他应该立刻就杀波特的,话说了那么多,根本抵不过一个死咒。”
西尔玛大约是疯了。她从前再如何想推翻黑魔王,也从未在黑魔王和其他食死徒在场的时候说这样不谨慎的话。十三年的漫长岁月竟没有磨平她所有的棱角,那些棱角甚至比年轻时更加锋利。
似乎只有斐克达听见了西尔玛的话。西尔玛好像在等待斐克达的回应,但后者置若罔闻。斐克达怎么可能顶得住岁月的磋磨?她已经学会把所有的想法藏在心底最深处了。西尔玛那么精明,她肯定早就会了,但是她——
就像被什么咒语打中了一般,斐克达在刹那间恍然大悟。当年来不及疑惑就被掩埋的那些谜团在此刻终于得到了解答——她以为她早就把西尔玛看得透彻,可直到此刻她才真正明白她可能永远都无法看清。
因为西尔玛对谁都不可能说真话,她到底是谁只有她自己知道。
当年西尔玛组建起推翻黑魔王的小团体是她自己的主意,后来把能救命的关键性证据交给埃文和斐克达也是她自己的主意。西尔玛本就能自救,出手救埃文和斐克达只不过是她的恩惠,又或是她还有更大的打算。谁死谁活,都在她一念之间。
但西尔玛什么都没有说出来。她刚才对斐克达说了那样的话,想必也有她自己的考量。
西尔玛想干什么呢?斐克达不敢想了。
从头到尾,斐克达始终是一枚棋子,无非是主人不同罢了。
真悲哀。
斐克达恨死了自己的后知后觉,更恨自己的愚钝。她在此刻终于能感同身受西奥多的经历——西奥多才十五岁,就比她更懂了。
斐克达十五岁的时候还在争先恐后地做别人的棋子呢。她一时间都不知道先可怜西奥多开了不该开的窍,还是先可怜自己的愚蠢了。
黑魔王和波特此时已经从地上打到了空中。成千上万的光弧笼罩了他们,把荒芜的墓地照得如同白昼一般。斐克达仰头望着那个大光球,风吹在她完好无损的脸上,她想起的是十几年前她和雷古勒斯在盔甲咒内外的生离死别。
那时斐克达逃不掉了,这是注定的;现在哈利波特一定会活下来,这也是注定的。
光球落地了。斐克达依旧盯着它,她甚至有点想为那个大难不死的男孩加油鼓劲。斐克达很嫉妒他:他的目标从他出生开始就坚定不移,他也从来不用自我怀疑;而斐克达迷茫了半辈子,直到快三十四岁的时候才彻底明白自己是谁。
真悲哀。真他妈的悲哀。
波特像他注定的那样活下来了。他直直撞开了食死徒组成的人墙,刚好就从斐克达身边跑了过去。
“闪开!我要杀死他!他是我的!”黑魔王暴怒地追上来。他愤怒的模样跟特拉蒙塔娜很像,真有意思。
斐克达看着波特的背影,悄悄带上了面具。她在面具后露出了微笑,然后轻轻地说道:
“去吧,快回家去。一定要赢。”
她是真心这样想,尽管她对凤凰社没有一点好感。波特是个幸运的孩子,他知道自己是谁,也知道自己该怎么活——就算他现在不知道,很快他也会知道。他毋须像上一辈里许许多多的人一样迷茫。
如果这份幸运有一天变得稀松平常,那该多好。
为着这样的想法,斐克达不由得又觉得自己伟大了。
唉,真悲哀。
她到底只是棋子而已,改变不了什么。
终归只是想想。这样美好的愿景她本不应该拥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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辻美幸(miyuki tsuji,由于官方没有特定日文翻译,亦可作辻美雪)出自《哈利波特与阿兹卡班的囚徒》视频游戏,最迟在1993-1994学年进入拉文克劳。本文私设她在1992年入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