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高懸天空,所有人終於陸陸續續醒了過來。
卞清璇坐在一塊石頭上,意味不明地看著還在熟睡的師蘿衣。她視線在她發紅的臉蛋上一掃而過,又落在她嫣紅的唇上,眸色冷了冷。
卞清璇心情糟糕,看誰都沒個好臉色。
師蘿衣最後一個醒來,她頭疼欲裂,神情空濛。涵菽扶著她,給她把了把脈,安撫道:「沒事了。」
師蘿衣暈乎乎地坐在原地緩了一會兒,才發現這不是在做夢。他們沒有被不化蟾殺死,反而獲救了。
涵菽也說不清怎麼回事:「約莫當時它已經死了,薄霧是幻境碎裂把我們送出去吧。」
說罷,她蹙眉,盯著卞清璇,又看向卞翎玉。她雖然修為遠遠不及同輩的師桓和蘅蕪宗宗主,可她並非愚鈍之人,她始終覺得卞氏兄妹身上有古怪。
卞清璇不符合修為的丹藥,卞翎玉敢跟來清水村除妖,還有莫名其妙不化蟾便被人除去……都讓她心中警覺。
聽涵菽說薄霧是幻境碎裂,師蘿衣卻覺得不是這樣。
眼下青山綠水,空氣清新,儘管沒了龍脈,清水村和蒼山村依然保留著他們原本的風景。
就拿薛安和某些弟子來說,已經隱約脫離控制了。
卞翎玉冷冷看她一眼,不吭聲。
她現在每天都在煩兩件事,師蘿衣怎麼還不生出心魔,還不崩潰。卞翎玉還要堅持到何時,才肯放棄。
她焦躁地看向衛長淵,希望他別讓她失望。
師蘿衣覺察懷裡有東西,低頭去看,發現是一隻彩色的蝴蝶紙鳶。
她安慰自己,衛長淵去解除婚約,師蘿衣最後一個親人也失去,總得心魔再次發作,開始入魔了吧?
師蘿衣看著月光下溪水中自己的影子,遲疑地摸了摸臉。
師蘿衣愣了愣,驟然想起少時,蔣彥被他宗門的長老按在地上給她磕頭,他卻抵死都不道歉,臨走滿頭滿臉的血,還不忘笑著問她。
前世她的世界非黑即白,到如今,她才知這個世界並非只有是非對錯。總有一些事情游離在是與非之間,經年後斑駁。
雪花化作水,匯入池塘。那是她少時第一個朋友的葬骨之地。
他永遠也不會回來了,但是給她留下了一隻紙鳶。
卞清璇滑下高石,落在卞翎玉身邊,見他注視著師蘿衣將紙鳶收好,惡意滿滿道:「怎麼,後悔了,沒毀去蔣彥留給她的東西?」
「下次見你,我把做好的紙鳶帶給你?」
卞清璇以為卞翎玉會扔了那隻紙鳶,沒想到小孔雀抱在懷裡,他因為她一委屈,就真的任由她抱著了。
她注視蝴蝶紙鳶許久,最後把它放進了乾坤袋中。
卞清璇覺得害怕,她付出了那麼多,才有如今的力量,她寧肯死,也不願輕易失去。
紙鳶完好地躺在她的手心,精緻漂亮。
卞清璇當時雖然被迫裹在荷葉中,但並非完全沒意識。她的神魂比其他人都強大,大致發生了什麼也有所覺察。
她收起紙鳶,腦子裡還是有些昏沉,打算去溪水邊洗把臉。
方才頭太疼,她沒注意到臉上的異樣,但是現在月光清亮,她看見了自己臉上明晃晃的印子。
師蘿衣自然不會再見他,也沒有收到他的紙鳶。師蘿衣回頭望向清水村,那裡被夷為平地,什麼也沒有。
她討厭卞翎玉因為師蘿衣壓抑退讓,他從來就不會這樣對自己。但更讓她心煩的是,她如今功法也開始削弱。
她皮膚白皙,臉頰上便留下了淺淺指印,唇邊也是,微微發紅。
雖然不疼,可是看上去也太奇怪了。
她忍不住想,沒意識這段時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蔣彥恨得臨死前也要給她一巴掌?
懷裡的紙鳶告訴她不是這樣。
蔣彥已經死了,她或許永遠也無法知道這個答案。月光柔柔灑在她身上,到了此時,師蘿衣方如釋重負。
涵菽真的活下來了。
這意味著茴香也能改變命運,自己也能活得很好,不是嗎?
眾人第二天便啟程回去,一連趕了幾日路,終於在黃昏時刻到達了蘅蕪山。
不化蟾出世是大事,涵菽去給宗主匯報。
宗主聽完後,意味不明道:「看來當初師弟封印的妖魔,尚且有漏網之魚啊。」
涵菽蹙了蹙眉,宗主話語中帶著對師桓的淺淺責怪,令她覺得古怪,仿佛妖魔沒除盡,是道君的錯一般。
但很快宗主便和顏悅色地誇了誇她,又可惜道:「可憐蔣家那孩子和此次犧牲的弟子了,年紀輕輕便隕落在清水村。死在不化蟾手中,還無法保留完整的屍身。」
他招了招手,對弟子道:「將清水村的事,給蔣宗主說一遍吧,白髮人送黑髮人,望他節哀。」
弟子領命離去。
沒過多久,傳信的弟子從穿雲宗回來,他說,穿雲宗的宗主得知蔣彥身隕,連屍身都找不回來時,只冷冷說了三個字:知道了。
人間是新的一年,仙山也是新的一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