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喊他:「卞翎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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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漆黑的睫毛顫了顫,看向她:「何事?」
「我來把陶泥兔子還給你,這太貴重了,我不能收。」
「不要就扔了。」他淡淡道,「說完了就出去。」
師蘿衣一噎,沒想到他會這樣說。陶泥兔子有幾分靈性,聞言委屈往她懷裡縮了縮。
他心情糟糕到,連靈物都有感知了。
師蘿衣安撫地拍了拍懷裡的兔子,倒並沒有責怪他冰冷的態度。從數月前、一開始她踹開卞翎玉的院門,他看上去始終都是一副臭脾氣,但始終沒有傷害過她。
於是她道:「我並非不知你心意,可是我心中已有決斷,陶泥兔子靈力滂沱,我知它並非凡物。說來我們之間的事,一直都是我虧欠你,我本來就打算從清水村回來就給你賠罪,你有什麼要求都可以提,不必給我法器交換,我也不會再傷害你。」
本以為這番話解釋後,他總該放下心來,明白自己沒有因為退婚、就傷害卞清璇的意思。
可他眼裡卻帶著冷冷的笑:「你知我心意?」
這五個字被他咀嚼得很慢,慢到師蘿衣覺得處處透著怪異。
她眨了眨眼,點頭。
「那你倒說說,我什麼心意?」
他問出這句話時,師蘿衣注意到,他手中用來煉丹的藥材,都被咔嚓一聲捏碎了。
師蘿衣臉色僵了僵,心裡不知為何有些疑惑,難道她猜錯了,卞翎玉不是為了給卞清璇道歉?
她不太確定道:「你難道不是覺得,我與長淵師兄退婚是因為卞清璇,想要替她道歉,讓我別針對她嗎?」畢竟蘅蕪宗人人都希望自己別針對卞清璇。
他卞翎玉面無表情看著她。
師蘿衣硬著頭皮補充完:「我既然已經同意退婚,就不會多做糾纏,也不會因為此事遷怒卞清璇,你放心。」至於卞清璇做下的其他壞事,她該報復回來肯定要找機會報復回來。
話落,師蘿衣看見他冷冰冰的眸子似乎愣住。
她難得在卞翎玉的臉上看見這樣怔忪的情緒,沒有絲毫方的冰冷,變得有些古怪。他沉默良久,抿了抿唇道:「你說,你同意了退婚?」
她點點頭。
丹爐傳來噼啪的響,不知遮蓋了何人的心跳聲。
見她看著自己,卞翎玉錯開眼神。
師蘿衣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她看見卞翎玉依稀淺淺笑了笑。
很輕的笑容,不似以前任何一次冷笑或嘲諷的笑。反而乾淨得如同冬日霜花,夏日海潮。
看得師蘿衣不免怔住。
她反應過來,有些哭笑不得,這兩兄妹是什麼人啊!但凡她脾氣壞些,定要生氣,聽見人家退婚,不僅沒有抱歉和安慰,反而還笑,她不自覺鼓了鼓臉頰,佯怒道:「你方才,是笑了麼?」
卞翎玉否認:「你看錯了。」
師蘿衣在心裡輕輕哼了一聲,也不怪他幸災樂禍。她說:「所以你把陶泥兔子拿回去吧,我說話算話。」
卞翎玉看了她一眼,又不理她了。
師蘿衣已經認定自己猜對了,畢竟卞翎玉沒有否認,在自己說不會因為退婚一事而傷害卞清璇後,他的心情明顯變好。
既然卞翎玉不想收回去……
她從乾坤袋中拿出那壇女兒紅,問他:「那我和你換罷。」
卞翎玉視線落在女兒紅上,微微蹙眉。
師蘿衣怕他看不上,解釋說:「我出生那年,父親為我親手釀造了這壇女兒紅。我母親是南越人,南越有個規矩,凡家中誕下女嬰,便為其準備一壇女兒紅埋在樹下,將來待她及笄成親,便挖出來飲用。以作祝福女兒覓得良人,白首到老。」
她笑了笑,輕輕說:「我如今雖然已經用不上它,然而父親當年用了天下最好的靈露釀酒,哪怕尋常修士飲下,都能增加一甲子的功力。我知道它比不上你的陶泥兔子,但是它是我現在唯一能與你交換的東西了。或者你若想要別的,我日後再為你尋來?」
師蘿衣說了這麼多,本以為卞翎玉會不耐煩,沒想到他一直沒有打斷她,始終安靜地聽著。
師蘿衣說完,等著他提出要別的什麼,可是他道:「不必,它就可以。」
於是師蘿衣把女兒紅交給了他。
她心裡有些可惜,本來以為可以找到能幫她救回父親的前輩,沒想到不過一樁巧合,從來就沒有什麼前輩的存在。
師蘿衣也沒法問陶泥兔子的來歷,畢竟她與卞翎玉還沒有熟識到可以探聽他或者卞清璇機緣的地步。對於修士來說,探聽和搶奪機緣,是最大的冒犯。
不過好歹也算了卻了心中一件事,雖然不能從此處找到辦法,但師蘿衣並不氣餒,這輩子她有很多時間,去完成前世來不及完成的遺憾。
包括贖罪。
師蘿衣想了想,雖然做魔修的六十年很大程度上磨滅了她的羞恥心,但這事不道歉還真不行。她拿出自己的神隕刀,雙手遞上,她對卞翎玉說:「我們在清水村說好了,我們之間的恩怨,我們離開清水村後再了結。你若心中還有怨,現在便可報仇。」
她坦蕩道:「你想砍我幾刀,就砍幾刀罷。」
認錯總得有認錯的態度,她說罷就要跪下。
卞翎玉拽住她。
兩人四目相對,卞翎玉看著面前這雙濕漉漉又明亮的眼睛:「我是個凡人,拿不動你的刀。」
她瞭然地「哦」了一聲,大方道:「那你說,我自己砍,你放心,我不會留手的。」
卞翎玉眼裡泛出淺淺笑意,淡聲道:「你若真覺有愧,每日黃昏,你下學後,過來給我煉丹。」
少女臉上微微為難,她是個刀修哎,讓刀修煉丹,卞翎玉是認真的嗎?
練炸了他的爐子,或者燒了他的院子,那怎麼辦?
不過他才是債主,他只是讓她煉丹,一點都不過分。興許他就是想看她狼狽到束手無措的模樣。師蘿衣沒有理由推脫,於是點點頭:「好,我答應你。」
她離開前,想到什麼,回頭問他:「卞翎玉,等我練好了丹,你心裡就會原諒我了嗎?」
晨風穿堂過,裡面傳來少年好聽清冷的嗓音:「看你表現。」
沒有得到肯定的答案,師蘿衣仍是笑了起來。
這樣就很好,可以彌補,就並非無法挽回。
師蘿衣走後,丁白髮現卞翎玉抱著一壇酒出來。
他尋了一棵桃樹,將那壇酒埋進去。
丁白好奇萬分:「公子,這是什麼?」
「女兒紅。」
丁白第一次聽他這樣溫和地講話,震驚極了。卞翎玉埋酒的模樣很認真,仿佛生怕弄碎了那壇酒。
丁白自然知道凡間的女兒紅,他不曾生在凡塵,心中就對凡塵之事帶了幾分嚮往。何況是酒,大抵生為男子,都會充滿希冀。
丁白舔了舔唇,問道:「公子,我可不可以……」
「你不妨試試。」
話音平靜,淺淺地冷意卻全然不像在開玩笑。
丁白抖了一下,不敢再覬覦這壇酒,但卞翎玉這般重視的東西,還是令他忍不住好奇。
「那公子什麼時候會把這壇酒挖出來飲用?」那時候他可以蹭一杯喝嗎?
丁白問完這句話,見卞翎玉動作頓了頓。
許久,久到丁白以為卞翎玉不會回答的時候,他卻開口了:「或者這輩子會,或許來生,也不會。」
光禿禿的梨花樹還未開花,丁白莫名覺得那個高高在上、清清冷冷的卞翎玉,回答這句話的時候,仿佛活在人間,又仿佛隨時會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