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蘿衣取下自己的面具看,發現是一隻小孔雀,看上去還挺漂亮的。
她在心裡笑了笑,在卞翎玉眼中,她像一隻孔雀嗎?
她看看自己長長的披帛,想到自己從小隨了爹爹的審美,和孔雀尾羽展開的模樣還真有幾分相似。
打量一番,師蘿衣還挺喜歡的,又將面具扣了回去。
她在小攤上挑挑揀揀,想找到適合卞翎玉的面具。但是看來看去,沒有一個出塵又清冷的,她最後選了一個青面獠牙的鬼面,讓卞翎玉戴上。
那面具極其兇惡,遮蓋住了卞翎玉出色的相貌,混著他一雙灰墨的瞳,令人看上一眼就退避三舍。
卞翎玉抿著唇,想問為何是獠牙鬼面。但一想到他現在得和師蘿衣保持距離,他們出門前還在「冷戰」,他便沉默著,只是心裡到底有點低落。
他就算不太懂這些,也知道青面獠牙絕非什麼美好的東西。
師蘿衣一直在等著他問,畢竟好奇心人人都有。
但兩人都一路走到買花燈的地方了,卞翎玉還是沒開口。
她心裡有點兒無奈,知道自己比耐力必定比不過卞翎玉。師蘿衣不忍他失望,就輕聲告訴他:「在我們南越國,青面獠牙面具只有在辟邪求安康的時候才戴,歷來國師為百姓祈福,就會戴上和你這個差不多的面具。」
「不喜歡的話,那就還給我好了。」師蘿衣作勢要拿回來,卞翎玉下意識握緊了手,卻又瞬息明白過來師蘿衣就是要逼他態度軟化,打破二人之間的堅冰,他的手緩緩鬆開。
護城河上亮起星星點點的光芒,是成千上萬盞河燈。師蘿衣也買了兩盞,示意卞翎玉和她一起放。
她想起當時的場景,怎麼說呢?她忍不住笑了笑。
她表現得這樣理所當然,卞翎玉在她身邊時,才會覺得原來自己也是會痛的。他也不過這天道下的芸芸眾生。
但今日不同,她知道神看得到。
於是她什麼都沒寫,什麼也不求,注視著河燈飄遠。她偏頭一看,發現卞翎玉那盞上面也什麼都沒有。
大婚夜她就見過喝醉的卞翎玉。
但現在的氛圍讓師蘿衣實在不忍心破壞,她想到連皮影戲都沒看過的卞翎玉,和對他不怎麼好的卞清璇,師蘿衣沒猜錯的話,這應當還是卞翎玉來人間過的第一個節日。
他們都清楚,這句話問的不僅僅是面具。
卞翎玉第一次收到這樣的禮物,畢竟從出生開始,向來都是他去驅逐邪祟,他生來血脈強大,世人都仰仗他,卻無人會保護他。
「……」
他若還表現得喜歡她,她不論如何也不肯走的。
師蘿衣突然有種欺負人的負罪感,也不再忍心用這樣的法子逼他開口,問出真相。她踮著腳,又將面具給他戴了回去:「好了,逗你的,我帶你去看河燈。」
她就不信卞翎玉還能無動於衷。
他只沉默著,一直不願開口,哪怕師蘿衣看得出來卞翎玉很喜歡這面具。
身邊絮絮叨叨,都是百姓向神明祈願的聲音。
卞翎玉作為神主唯一的後嗣,所有人都覺得,哪怕他只是個嬰孩,百年不給他吃喝,將他扔進邪魔堆中,他都能活下來。
師蘿衣將面具拿在手上,見卞翎玉一身銀白衣衫,站在燈光中。
世人所求很多,零零碎碎,恨不得神將所有福澤都加諸於己身。
天璣丹明日就要成了,她怕卞翎玉也只能活這樣短短几日。
師蘿衣覺得,實在不行就喝酒吧,畢竟酒後吐真言,蒼吾就吃這一套,卞翎玉的酒量似乎也很一般。
卞翎玉沒有蒼吾那般好騙,她只能慢吞吞陪著他喝,儘量保持理智。
如果可以,師蘿衣更想卞翎玉主動和自己說,他到底發生了什麼事,自己要做些什麼,才能幫他,才能救他。
她笑盈盈跑到他身邊去:「很喜歡?」
遠處師蘿衣的「同謀」蹲了半晌,等小姐的手勢,但是小姐始終沒叫他們。他們眼巴巴地看著師蘿衣一會兒帶她的道侶玩這個,一會兒玩那個,最後兩個人還上了畫舫。
她本來打算演一齣戲的,就演自己在花朝節上,遭遇意外,受些傷。
身邊的人看他們倆的放空白的河燈,仿佛在看兩個傻瓜。
師蘿衣走了好幾步,發現卞翎玉沒跟上來,她回頭去看,發現他把面具取下來了,正看著它。
師蘿衣往年本也不相信這些,她一直覺得求人不如求己。神高高在上,哪有心思看他們這些螻蟻的願望。
對岸有影子在朝著師蘿衣招手,師蘿衣打了個手勢,示意他們再等等。
他們敬仰他的強大,痴狂追逐他的力量,世間只有師蘿衣,一直想著保護他,會覺得神靈也會脆弱。
意在驅逐病痛,邪祟遠離。
師蘿衣從乾坤袋中拿出兩壺神仙釀,這是對於修士來說最烈的酒了,據說醉後至少要睡三日。
這回卞翎玉沒再拿下面具。
師蘿衣卻很滿足。
卞翎玉不說話。
但卞翎玉只垂眸看了一眼那酒壺,一直沒伸手去碰。
可是她的神,已經傷痕累累了啊。
她的後半句雖然沒說,卞翎玉也明白了過來。
師蘿衣知道,卞翎玉鮮少有喜歡的東西,這個人就算處在塵埃,也能冷靜到淡漠。至今師蘿衣見他表現出喜歡的,只有她送的如意鎖和今日的面具。
師蘿衣想要實現的願望也很多,比如想要父親醒來,不夜山的所有生靈都安好健康,她在意的人無恙,卞翎玉再無困擾和顧慮。
這回師蘿衣說什麼都不管用,她在心裡糾結有沒有法子灌醉的時候,腳下的畫舫突然被撞了一下。
師蘿衣和卞翎玉還能穩住身子,窗邊的歌女卻低低驚呼了一聲,摔在了地上。
樂聲戛然而止,畫舫外傳來一陣輕浮的笑聲。
師蘿衣起身,過去把歌女扶起來。
歌女的手臂被撞痛,紅著眼眶道:「謝謝姑娘。」
師蘿衣說:「我出去看看發生了什麼事。」
她走出去,才發現旁邊的畫舫上,坐了好幾個白衣鷹紋的男子。
他們左擁右抱,笑得輕浮,好以整暇地盯著師蘿衣的畫舫。
師蘿衣眯了眯眼,一眼就認出來這些並非凡人,而是昇陽宗的修士。
昇陽宗的這幾個弟子,本是看見師蘿衣畫舫上的歌女半遮著臉,彈琴也好聽,起了些戲弄之意,想把人搶到自己畫舫上來,這才驅使人去撞畫舫。
他們平日在昇陽宗就作威作福,有恃無恐,不把凡人放在眼裡,卻沒想到出來的人是師蘿衣。
少女站在畫舫上,迎著清風和燈燭,粉面戴著薄怒,美得驚艷。
一眾昇陽宗的弟子看見師蘿衣,眼珠子都不會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