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站起來,冷笑道:「十年前,我父親與前輩們前往妄渡海,與神族共同誅魔,捨生忘死,為天下人稱頌。而今,諸位想要效仿,卻連自己誅殺的是魔還是神都分不清!眼盲心瞎至此,你們對不住卞翎玉十一年前,拼死相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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眾人面面相覷,其實也不是沒人懷疑,夙離雖說他是神族,這一路走來,卻沒神族的擔當,不曾擋在眾人身前,也感知不到罡風。昇陽宗宗主說,夙離這樣,是因為十一年前他為了蒼生受了重傷。
師蘿衣的話,雖然讓他們生出懷疑,可卞翎玉這個模樣,和夙離比起來,更加不像神。
昇陽宗宗主哼道:「師蘿衣,你意思是,你身邊的這個孽畜,非但不是墮魔,還是神族?諸位,休聽她信口雌黃,十一年前妄渡海護住蒼生的,明明是夙離神君!師蘿衣,你被妖魔矇騙,與妖魔為伍,還敢在這裡顛倒是非,滿口胡言。」
蘅蕪宗宗主悲憫地看著師蘿衣,搖了搖頭:「蘿衣,你父親曾托我好好照顧你。是我疏忽,導致你誤入歧途。蘿衣,你還有機會回頭,別再執迷不悟。」
「褚修遠。」師蘿衣第一次叫他的名字,「你一個道貌岸然的小人,不配提我父親。十一年前,妄渡海誅魔你龜縮在人後。清水村不化蟾現世,你躲在蘅蕪宗看著弟子們送死。明明滿腔妒忌,卻裝得慈悲仁厚,你不是想知道,為何你數百年不曾突破?我告訴你,你這種人,到死也不可能成神。」
宗主惋惜地看著她,似乎在嘆她無藥可救。
這些年他的表面功夫做得好,在修真界德高望重,眾人見他到了現在,都還存著對師蘿衣的憐憫之心,有些許的搖擺的念頭,堅定起來。
比起一副妖獸模樣的卞翎玉,和狼狽虛弱的師蘿衣,他們更加相信夙離和向來仁厚的蘅蕪宗主。
師蘿衣掃了一眼眾人,也沒指望他們會信。畢竟上輩子,連自己都沒想過卞翎玉會是神族,她一直以為他和卞清璇是妖邪。
師蘿衣怒斥宗主的時候,夙離終於將目光從卞翎玉身上移開,看向師蘿衣。
卞翎玉出身高貴,卻一直狼狽長大。夙離見過卞翎玉最狼狽的樣子,麒麟的長尾被一次次砍下,痛得維持不住人形,血染紅了天行澗的地面。
幼小的麒麟張開嘴,咬住母親的衣擺,企圖獲得母親一點憐惜。
每每這個時候,夙離便會面露痛色,在輪椅上輕輕顫唞。
母親的臉色總會最快冷下來,抽出裙擺,對卞翎玉視若無睹,緊張地來他身邊:「離兒,可是又病發了?」
夙離輕輕搖頭,在母親看不見的地方,沖卞翎玉揚起唇。
麒麟似乎懂了什麼,眸光沉靜下去。
後來小麒麟不再張口咬著母親裙擺了,他倒在血泊中,也只冷眼看著他們。
夙離知道卞翎玉已經走到了末路,如今的卞翎玉沒有神珠,別說自己,卞翎玉連蘅蕪宗主都打不過。
夙離看向師蘿衣,他占了一副好皮囊,眼底也是溫潤的:「姑娘,你被邪魔矇騙,本尊不怪你,你父親誅魔有功,只要你及時回頭,本尊可以饒你。」
他心中戲謔,胸有成竹,從小到大,論惹人喜歡的方面,他就沒輸給過卞翎玉。
如今的局面再清楚不過,修士們都相信他。誰會信一個連人身都維持不住的妖獸是神域的少主呢?師蘿衣若還想活命,投靠他才是明智之舉。
師蘿衣看他一眼,冷冷道:「夙離,若你及時給你兄長磕頭認錯,說不定他會饒你。」
那時候誰都以為師蘿衣在說笑話。
連夙離聽了,都忍不住輕笑出聲。
就憑現在的卞翎玉?
他道:「好吧,既然姑娘不願悔改,是宗主清理門戶,還是本尊動手?」
宗主別過頭去,似是不忍。
夙離抬起手,一道金色冷光砸過去,眼見要到師蘿衣和卞翎玉身前,卻被人攔住。
宗主看見來人,面色變了變,沉下去:「長淵,你在做什麼?」
「師尊。」衛長淵強行接夙離一招,輕鴻劍翁鳴,他嘴角溢出鮮血,卻沒退後,「恕弟子不敬。」
宗主微怒地看著衛長淵,這麼多年的師徒之誼,對這個弟子,他自是喜愛的。
衛長淵被教的很好,到了這個時候,仍舊沒有在眾人面前揭他的短,只沉默地護著師蘿衣。但是宗主也知道,這個弟子一旦做出決定,就不會退後。
衛長淵打定主意,要和他們死在一起。
宗主蹙眉,看向夙離,到底沒說什麼。他總不能為了一個不聽話的衛長淵,搭上自己這麼多年的聲譽。
師蘿衣也沒想到衛長淵會來。
她動了動唇:「師兄。」
衛長淵回眸,妄渡海的夜晚很冷,這一眼,如同隔著時空長河對望。其實走到今日,兩人都清楚,他們再也回不到從前。
衛長淵這一生,永遠只是她的師兄。
但也就在這一刻,師蘿衣知道,他們之間,青梅竹馬之誼,曾丟失的信任,找了回來。
生死之際,衛長淵仍舊像幼時一樣,選擇護著她。
師蘿衣垂下眸,淺淺笑了笑。
好在,這條路不算絕望,她在意的人都不會死。會被留在妄渡海的人,是宗主和夙離。
丹田徹底潰散,她一步步往後退。
身後是肆虐的罡風,妄渡海如一張巨口,吞噬著靠近它的所有人。
「師妹,你在做什麼,回來!」衛長淵蹙眉,忍不住道。
夙離這時候也覺得不對勁了,他看著師蘿衣,心中生出一絲不安。
師蘿衣只看著那隻孤零零的麒麟。
「卞翎玉。」
卞翎玉聽到了她的聲音,仿佛預感到什麼,一直沒有動,僵立在原地。
「你回頭看看我。」她低聲呢喃。
麒麟沉默著,漸漸的,他變成一個男子的模樣,轉過身來,嗓音沙啞:「師蘿衣。」
他一身銀衫冷光粼粼,身形修長,皓皓明月之下,像帶著微光。
師蘿衣知道,神珠的封印破了。
月光下,師蘿衣終於看清了卞翎玉的眼睛。
那雙冷冰冰的銀瞳里,有一滴凝出的淚。然而淚剛剛生出來,便因無憂果,永遠留在了眼眶中。
卞翎玉看著她的神情,有片刻迷茫,最後萬般種種,皆化作平靜。
那滴神靈的淚,也隨之消散在空氣中。
卞翎玉一動也不動,就像在小院那幾年,她不喜歡他,他便停住腳步,永遠只是遠遠的、無悲無喜地望著她。
師蘿衣一隻腳已經踩到了刺骨的海水,她眼前是衛長淵奔過來的模樣,還有夙離不可置信的臉。這次,她的眼睛裡,只余那個孤零零的身影。
她閉上眼,揚起唇,說:「回家吧,卞翎玉。」
冰冷的海水,頃刻淹沒了她。師蘿衣看見的最後一幕,是一望無際,漆黑的蒼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