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览听后,半晌一言不发,不知在想什么。直到裴剑叫了他两声,才起身道:你先躺着吧,好好休息。说完急匆匆地走出房门,连药箱子也忘了拿。
而他要找的人早已等在门外。
幽邃夜色下,叶钦一身玄色战袍,背对着他立于廊道外侧,如山不动,肃寂而冷冽,寒风战战兢兢的拂动他袍子下摆,将一两丝凝重的血腥气带到顾览面前。
叶钦道:说完了?
顾览才知道原来他早已经来了,本就心情不好,还在门外边吹着冷风等了这半天,肯定更加窝火。隔着几步的距离,顾览只觉得叶钦身上的冷戾之气比以往更重,似乎有一点火星正悬在他破坏欲的边缘。
有点事情和你商量,顾览向他走过去,但没有跨过廊道边的横栏,关于灰阁的。
叶钦冷冷动了下嘴角:她果然找过你,怎么,顾大夫准备好要做说客了?
顾览努力地告诉自己不要火上浇油,不要在这个时候去惹他,但还是有一点点忍不住:如果我做说客,你会给我面子吗。
叶钦没有回答,微微转过脸,目光十分危险:我可以给你点别的东西。
别的什么,一点小小的教训?顾览不以为意的一哂,但是他很快觉出有些不对劲,因为叶钦也缓缓地笑起来,笑得非常可怕。
来,叶钦突然出手钳住顾览的上臂,将他向身前一扯,这就给你看。
顾览被扔到榻上时还在不认命地挣扎,他用腿锁住叶钦,双手用力扳着他的脸,严肃地看着那双寒刀般邪俊的眼睛,匀了匀气道:我现在没这个心情,你要是想发疯,咱们到外面去打一架。
叶钦覆在顾览上方,难得的还能控制住自己听他一句废话,眼底却已经烧得发疼了:去什么外面,就在这里打,比比谁的耐力更持久。
顾览又气又怕,笑骂一声,一拳直直朝着叶钦脸上挥:比你姥爷!
叶钦偏过头轻轻一闪,就着顾览这一拳的力道擒了他手腕,向上一带一转一压,直接按住后颈将他死死箍在被单里:还打么,顾大夫。
哼,顾览伸手摸到榻边,不知拨动了什么地方,靠外的一侧忽然矮了一截下去,两人滚下去的时候顾览已抢得先机,顺利翻到上面来,抓着一柄折扇横抵压叶钦喉间,单膝跪在他胸膛上,冷静点,叶钦,我有很重要的事跟你谈。
叶钦任由顾览压着,脸上反到多了点笑意,他抬手扶在顾览腰后,好整以暇地欣赏他俯下的脸,声音颇有点慵懒:可我不想听,天大的事也明天再说,不懂得休息的人,怎么可能做好事情呢。
顾览眉梢一挑:我偏要你听。
可以,叶钦用手指绕起他垂下的一缕长发顺到耳后,又一把扯了顾览的发带,轻轻地蒙住他眼睛,只要你力气够,别像上次那样晕过去,我倒是可以听听看。
螓娘子(十三) 霜女(四)
三日前夜晚, 娑婆堂埋伏在无常街的七名暗探失去联系,隔日清晨,他们的尸体顺着河水漂流到了叶钦寄住的客栈门前。
叶钦在其中一个暗探喉咙里取出了蜡丸, 蜡丸里的字条笔迹凌乱:【契约者不明, 佘有极私吞菩提地宫】
半个时辰后,佘有极的无常酒楼被拆成了一堆碎屑, 他本人却活不见影死不见尸,合契账房内所有标红的契单也全部被转移了。
一个时辰后,灰阁势力受娑婆堂重创,毫无还手之力。
本想让这只蛤/蟆帮我带带路,也好省去亲自蹚浑水的麻烦。谁知, 呵,被甩了一身脏泥。
叶钦作风一向强势,但从不草菅人命, 对于手下的人表面严厉, 实则奖赏分明庇护有加。佘有极触碰到了他的底线,也消磨掉了他对灰阁全部的耐心。
天色将明,屋内炉火烧得很暖, 叶钦敞怀斜靠在床头,眼底的炽火已渐渐平静, 却仍有一团隐忍的怒意在躁涌:他最好不要死的太早,最好被我找到的时候还是活着的。
顾览坐在床榻另一侧,正借着烛火的微明快速翻阅一本古籍,指尖点着泛黄纸页上模糊的文字,停在了霜女那段上。接下来呢, 你打算怎么做?
掘地三尺,叶钦道, 也要把他翻出来。
顾览嘀咕一声:竟然没有骗我
叶钦皱眉:你在看什么,过来。
顾览没动,就像没听见一样。
叶钦自己朝他挪了过去,靠在顾览身后,揽住他手臂将那书抬高了一些:嗯?
怎么了,顾览回头看他,哪个字不认识?
呲,叶钦在他腰下轻轻拧了一把,这个霜女,我似乎在什么地方见过。
顾览眼睛一亮,调转身体换了个坐姿,面朝叶钦道:是在百忌吗,具体什么样子,是黑眼睛还是灰眼睛?
叶钦抬起手腕枕在脑后,从顾览手中拿过书看了看封面:《冶魂志》,这书可真够老的。
然后他心口就被结结实实凿了一拳,顾览急道:问你呢,在哪儿看见的!
你再打我?叶钦瞪眼。
你说不说?顾览举拳。
好好好好,和平一点,好吗馆主?叶钦知道他心里有气,做了个停战的手势,是在百忌城郊的一处村子里。
那日叶钦在芥子村和无名少年交手后,并未立即离开。他绕到屋后跃上房顶,从残砖漏瓦间俯视着那少年,见他从柴房的干草垛里仔细地抱出一个少女。
少女紧闭着眼睛,身体极度虚弱,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她雪白的长发和透明般的皮肤充满了不真实感,仿佛是一笼雾霭中的幻象,遇见日光便会烟消云散。少年小心翼翼地抱着她,就像拥着自己的梦。
叶钦道:那村子里残留着菩提子的气息,应当是有人短暂地保存过它,而后又落到佘有极手里。至于她的眼睛,我没有看到,你为何会在意这个?
顾览敛眸静思片刻,最后恍然道:叶钦,或许我们烦恼的是一直都是同一件事情。
寒夜褪尽,却未等来曙光,山间突然下起瓢泼大雨。
廉木撑着伞匆惶惶地跑进诊室,顾不上抹一把脸上的水:馆主,你快去看看吧,大门外面跪着个怪人,怎么赶都赶不走!